草原上有三灾,白灾,黑灾,黄灾。
黑灾一一冬日无雪,牲畜渴死。
黄灾一一风沙蔽日,草场尽毁。
白灾一一积雪不化,饿孵遍野。
现在外蒙草原上遭遇的就是一场白灾。
冬季的降雪量过大、积雪过深且持续时间长,导致草原上的牛羊无法放牧、找不到东西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饿死的一场灾难。
罗秉文骑车返回乌兰巴托。
在这样的雪中,周围的环境并不是人们印象当中的草原,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拉长来看,远处的山峦也被雪复盖,轮廓模糊,象极了藏地那些终年不化的雪山。
“好大的雪啊。”罗秉文看着远处说道。
如果不是在藏地那边住了一段时间,也算开过眼界,见过大雪封山的人,不然以他川省娃儿的身份,看到这种雪估计会走不动路。
华夏太大了,南北虽然说的都是中文,过的都是春节,但在习惯和认知上,差距可能是草原和大海的差距。
北方人说的瓢泼大雨,在南方人看来可能只是毛毛雨。
南方人从小都在经历,每年都很烦的回南天,在北方人听起来可能会一脸懵逼一一什么是回南天?咋没见过啊?
不过罗秉文还是很喜欢雪的。
轮胎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嘎哎嘎的响声,然后很快就被摩托车本身的声音盖过去。
摩托车在这样的环境开得比较快,中午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自己租的画室。
车停在后面的小门处,罗秉文推门进去。
从后门进去直接就是生活区,装修得很好,瓷砖和家具都是肉眼看起来很舒服的颜色,看得出装修这间画室的人确实很有品位。
审美很好,应该也是画家。
毕竟,如果不是行业中的人,谁会费心去装修一间自己完全用不到的画室呢?
在房间里面休息的巴特尔听到声音后出来,然后就用一种罗秉文在其他人眼里看过比较多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让他稍微有些别扭。
“怎么了?这样看我,让你去帮我报名去了没。”
“去了,你知道博物馆那边的人怎么说吗?他们说我们只需要打个电话,确认是你要参加,他们马上就会把最好的位置,最好的宣传给你,根本不需要我去。”
“啊?”
罗秉文从摩托上往下搬东西的手都停了一下,看着巴特尔。“这画展看起来等级很低啊,居然说这样的话。”
“恩,这边的油画很少,大部分都是他们本国的作品,感觉和你画的差别很大,比较粗狂。”
“对的,你能看出这一点就很好了,这边的油画风格受邻居的影响很深。”
华夏已经受过一段时间的罪了,导致那一时期的画家全都在学老毛子,然后在近代发现不对劲后赶紧改。
罗秉文上大学的时候,还有很多艺校没完成呢,好在他们川大美院太小,调头容易,给他打好了油画的基础。
现在被画廊推着,也算走在一条名气快速发展的路上了。
巴特尔最近对画还挺感兴趣的,听到罗秉文这样说,精神了点,追问道:“你再和我说说这些事儿?为什么这边受到老毛影响多?”
“你傻?”
罗秉文不想理他,把外婆送的奶豆腐丢给他,自己回房间脱衣服睡觉去了。
画室里面的温度很高,只要不出门逛街也不用穿太多。
接下来就是等待蒙古画展开始了,不过他也没闲着,把画精扫了一下发给了画廊经理贝克尔,
让那边也开始宣传。
不过欧美的重要奖项,画展,艺术展基本都在年末,目前没有什么好的宣传渠道。
过了两天,经理发消息给罗秉文。
“香江巴塞尔艺术展你知道吗?”
“知道啊,之前还说去呢。”
那时是罗秉文还没出国,也没签约画廊,蓉城慢生活画廊的林泽海为了签他,许诺了很多画展,其中就有巴塞尔艺术展。
但这不是没签下来吗。
所以罗秉文之后也没提这件事,反正他现在靠着圣马可画廊资源也挺好的,只和林泽海保留着私人友谊。
“你知道就行,这不仅仅是亚洲最大的画展之一,也是最大的艺术交易平台,预展从三月二十六开始,正式展览三月二十八,我准备带你去参加这个。”
他盘了下时间。
也差不多,从蒙古回国后直接去香江就行了。
“我这边没问题。”
“那就这样定了,罗,你这一次画的东西又突破了自己,厉害,我觉得这幅画肯定是你生涯的代表作,加油。”
“那就说明我画得还不算太差。“
接下来的日子,罗秉文一边准备蒙古的画展,一边和贝克尔频繁沟通巴塞尔艺术展的事。
贝克尔想法很多,他坚持要为这幅新作制作一个特别的展示方案。罗秉文也就由着他了,反正在布置展厅这件事上,圣马可绝对是专业公司。
蒙古博物馆的画展也如期举行正如巴特尔所说,当地博物馆给了罗秉文最好的位置和最显眼的宣传。
这种画展,罗秉文自己就没必要站在作品前给人介绍了,只和博物馆的负责人见了一面,然后就象一个普通观众似的,和其他人一起欣赏着博物馆里的作品。
今天整个博物馆都清空了,最好的位置都放着画作。
超过一半的作品都展现了蒙古元素,或者说草原元素,罗秉文的画作摆在博物馆最中心,最大的一个展厅,之前这里放着的是国宝。
很多人都在这幅画前停下脚步。
多数人是点头赞赏,自豪,然后挺直了腰杆—这幅画让他们找到了自己民族的精神,就象是社会一下倒退几百年。
那时候的蒙古可不象现在这样屏弱,只会被人开玩笑。
而是真正的上帝之鞭。
其他地方的画家看到这里的热闹,也有人跑过来看。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画家看人群一直往那个所谓“国际画家”的作品前聚集,也移步走了过来,
他心里是对这个什么国际画家很无所谓的。
华夏的国际画家?
那不是也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吗,和蒙古一样,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谁是罗秉文,开幕式的时候见过一次。
老画家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太干净了。
如果一个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打扮自己,注意自己的形象上去了,那要怎么才能画创作好一幅画呢?
走到这幅名为《蒙古草原,天气晴》画前面的时候,画上少女的眼神一下子就和他对上了。
这是一双勇士的眼睛。
她骑马横在羊群和画外之人中间,眼神警剔地、凶狠地盯着画外,仿佛画廊里面的这些观展者才是闯入她世界的暴风雪。
老画家跟跪了一下。
旁边有人扶,不过被他甩开了,然后朝着画越靠越近,几乎要贴过去了。
直到被两个画廊的保安给拦住。
旁边有人看着这幅画说道:
“这少女的服装太还原了,几乎每一个褶皱都能看得清,听说罗秉文不擅长画这种细节,我看传闻也不可信。”
“真有这么一个少女吗?她是谁?”
“应该没有吧,这个女孩看起来太小了,五岁?六岁有吗,这种年龄都在家里玩,怎么可能骑马出来牧羊。”
老画家哼了一声。
这群住在城市里的人,懂得什么?
他们只会看人,而不会看这场在灾难,如今已经三月中旬快三月末了,草原上的暴风雪还在持续,这是白灾啊。
这幅画不光是画的人,还是画的一场灾难。
他不由找到罗秉文,用蒙语问道:“真正的白灾要来了,你画得很好,这画上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吗?”
罗秉文正慢悠悠的在博物馆里逛,即使是免费,博物馆里的人流量也不多,在这极寒的温度下,大家都更喜欢窝在家里。
忽然一个年迈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耳边,
罗秉文回头看过去,是一个头发花白,比较长,扎着发辫的一个老年人。
“你好?”
他说了句中文,然后又说:“你在和我说话吗?
两人都沉默了,气氛有点尬住了。
罗秉文先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画展的水平不高,自己的作品在这里确实是独一份的,而且看受欢迎,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应该说明了一些问题。
让巴特尔留着看画,罗秉文自己回到了画廊。
贝克尔给他发来了一个邮件,还让他一定要看看,给点意见,那边没找到计算机,罗秉文只能回画廊这边。
是他制作出来的香江布展方案的三维效果图。
他的画将被安置在弧形展墙中央,地面铺着人造雪,光线的色调要和画里统一,让人代入进作品的画面里面。
两人在软件上交流。
罗秉文:“有点刻意啊。”
“有什么刻意的?我只想想让人第一时间进入这个氛围,让人们觉得这是一个窗户,而不是一幅画,你的作品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我当然想这样布置。”
他甚至还想请两个蒙古人,穿着蒙古袍站在两边呢。
不过罗秉文觉得这样太小丑了,他的画在效果上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就别去弄这些画外的东西,会损失作品的效果。
两人聊了半天,贝克尔好象也被说服了。
“算了,按照你说的办。”
如果不算蓉城的那次画展,那么这次香江的画展应该是罗秉文第一次在国内参加重要的艺术展,他自己也很认真的想过这次画展布置。
光线确实需要精心设计。
借助圣马可画廊的光,罗秉文在这次画展中拥有比较好的位置,不输给几个国际上的知名画家,而到了这时候,展位上的布置就是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了。
罗秉文说道:“要不我们弄—真空?
贝克尔:“什么玩意儿?”
“真空。”罗秉文解释了一下,“我们的展位不是弧形的吗?这幅画就放在弧形的最中间,周围的墙壁不要做任何布置,用黑布完全包起来,就连脚下的位置也是。”
“恩?我们的人呢?”
“站在黑布的外面就行了,你们可得保护好我这幅画,很重要的。”
“—这是什么奇思妙想?”
“不是奇思妙想。是必须这样。“
窗外,乌兰巴托的夜色中飘着细雪,画室里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喻鸣。
“贝克尔,你看,我这幅画最震撼的地方在哪里?“罗秉文快速发着消息,他思路现在很清淅,“不是技巧,不是构图,是她的眼神。那种直接刺进你心里的感觉。“
“那些花里胡哨的展位太多了,我们就得反其道行,贝克尔,我这幅画可是靠内容取胜的,干嘛要用那些东西来复盖我的内容呢?”
“这?”
“难道我这幅画的眼神不够震撼?暴风雪不够危险?”
说道暴风雪,贝克尔也发来消息:“对了,你这暴风雪怎么画的,怎么有一股透呐的感觉?你最近去研究他了?”
“对的,你觉得怎么样?”
“就随便研究研究就能这样?你这人!有点离谱的。”
“那能怎么样?这叫天赋。”
“行吧,为了你的天赋,我和团队讨论一下你的方案,我个人觉得是有点不太好,但是听你说得,好象也很适合的样子。”
“恩,去吧。”
两人结束了这次聊天,估计下一次见面就是在香江了。
罗秉文作为今年主推的画家,他的新作上展,贝克尔确实也得去看着。
放下手机,罗秉文自言自语的念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比之前的那些作品火,唉,没什么时间了都。”
圣马可的圣诞画展确实太厉害。
能一下子就把罗秉文的名气推上去,就可以知道这些顶尖画廊确实是有点东西的。而在这次巴塞尔画展,罗秉文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有这样的运气。
再做一些准备?
他的目光放到了计算机上自己保存的无数素材。
或许可以剪辑一部关于外蒙的纪录片,内容就是自己这回到外蒙的经历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很多波折,很多感动。
先剪一个放着,等巴塞尔画展后,再看情况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