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应该有冲击力。
是的,不管是画作还是摄影作品,带有冲击力的作品往往都是能够第一时间抓住观众眼球的,
拿去评选,评分也会更高。
但这并不代表一些简单温暖的作品不好。
看喜好。
以及要看创作者适合什么。
听到诺敏喜欢晴天,罗秉文想了想。
在草原绿起来的时候,小诺敏象现在一样,露出牙齿,璨烂的笑着,她双手托腮看着镜头,背后是一望无垠的绿草蓝天。
这画面应该也很不错。
罗秉文摸了摸诺敏的头发,蹲下来说道:“那以后我给你拍一张晴天的照片。”
说不定也只能画出来。
这两年的环境不好,要不就是夏天太热,要不就是冬天太冷,草原上现在还处于白雪封盖的样子,拍不出那样的晴天。
她看罗秉文带着的相机,抬头说道:“你给我们拍了很多照片,那我也帮你拍几张?”
罗秉文从手机翻译里听到这句话后,毫不尤豫的点头答应:“行啊。”
他没有很多摄影师把相机当成生命似得,外人摸一下都觉得不舒服,对他而言可能颜料才是心里最珍贵的。
什么相机?不如我一只大白。
所以直接把相机取下来递给了小诺敏,问到:“你知道按什么吗?”
“就这个。”她摸着快门对罗秉文说。
“对的。”
现在的微单都有自动拍摄模式,他已经提前拨到了a+档,到时候诺敏只需要从取景器里找好构图,直接按下快门就行。
诺敏之前都是看罗秉文给他们拍,现在总算自己拿着这个大家伙了。
相机对成年人而言都算是个比较重的玩具,那对小孩子来说就显得更重,不过诺敏也很兴奋,
跑出去几米,回头凑在取景器前。
“那我要拍了!”
罗秉文站在蒙古包前面,扶着自己开过来的摩托车,说道:“来吧,拍吧。”
诺敏不懂什么构图,取景,只是把罗秉文放在画面的中间,但也拍到了左边的蒙古包一角,这张照片显得很有纪念意义。
她玩了一会儿,其其格牧羊回来了。
她脸上本来是比较愁的表情,不过在看到罗秉文的时候一下子明媚了,赶紧下马跑了两步过来,说道:
“你办完事回来了?”
“对,画好了,回来看看你们,也给你们看看画。”
靠手机翻译确实也没有巴特尔人工翻译那么智能,但效果还是让其其格感觉到了惊奇,她从来不知道手机还能做这样的事情。
她让罗秉文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罗秉文确实看了一眼,这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手机在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
“没信号啊,有网吗?”
“我们牧民很少用到网络,也很少有网。”
“那我也没办法了,用这个软件还是得有网才行。”
小诺敏立刻过来在罗秉文的手机面前说了一通,等罗秉文按了翻译之后,才知道她说的是:“不要着急!等我长大了,我来给妈妈和哥哥当翻译!”
罗秉文摸了摸小诺敏可爱的小脑袋,
“等你长大当翻译了,说不定我都会说蒙古语了,嗯,你可以学一学中文,但别想当翻译,这一行马上要被替代了。”
ai时代最先被斩于马下的职业恐怕就是这个。
然后罗秉文才拿出自己的画。
“其其格,你看看这个。”
她第一眼就看出这是诺敏,虽然相貌不一样。
而且,其其格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她知道这画上是诺敏,但并不觉得罗秉文画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诺敏。
“好奇怪—”
她不懂怎么表达,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画的是一个具象化的东西,是我观察到的草原精神,只是用诺敏的性格,和我当时看到她的画面把这幅画创作了出来。”
具象化?
她依旧不懂,不过也附和的笑了笑。
没必要懂,这画得挺好的,好看就行了。而且作为一个蒙古人,这幅画居然有一种让他热血沸腾的感觉。
“有一种抗争的精神?”
“对的,当时我们看到诺敏的时候,诺敏正在放羊,把我们当成坏人了。”
诺敏听到这句话后红着脸躲在母亲身后去了。
小姑娘真是可爱,又想骗我生女儿!
她很喜爱的揽着围着自己绕圈的诺敏,慈爱的笑着:“诺敏是这样的,那这幅画叫做什么呢?”
罗秉文想到诺敏刚才说喜欢晴天,而画里的小女孩即使处在暴风雪当中,也是用一种准备斗争的眼神看着画外。
“我还没取呢,要不叫做晴天怎么样?”
诺敏:“晴天?可是里面在下雪啊。”
罗秉文蹲在她面前,即使用手机翻译,也很认真的说道:
“因为草原的天气再坏,晴天也永远藏在你心里。”罗秉文戳了戳她的胸口,“就象你,明明怕生,可举着赶羊鞭挡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简直象个小战神。”
不过罗秉文觉得这幅画取名叫晴天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于是又盯着画看了看,再看看已经被妈妈抱起来的小诺敏。
“蒙古草原,天气晴?”
这句话一说出来,罗秉文瞬间感觉这幅画已经圆满了,不需要再改动任何的东西了,仿佛这画就应该叫这个。
改任何一个字都不行的那种。
“蒙古草原,天气晴”
其其格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渐渐扬起。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诺敏,又抬头望向远处尚未融化的雪原,忽然觉得这名字里藏着某种深意。
草原的天气从来不讲道理。暴雪会毫无预兆地吞没羊群,烈日又能把草地烤出裂痕。可牧民们从不会因此退缩一—
就象画里骑在马背上的小女孩,哪怕风雪扑面,她的眼神依旧亮得象晴空下的太阳。
“这名字真好。”其其格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画布边缘,象是在抚摸画里的人,“画里的诺敏··比真正的诺敏还要象诺敏。”
罗秉文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他懂她的意思。
画中的女孩是凝练的诺敏。
倔强、鲜活、带着草原赋予的野性,而现实中的诺敏会害羞,会躲到妈妈身后,会为一句玩笑脸红。
可正是这些矛盾,才让一个灵魂变得立体,
艺术不是复刻现实,而是把现实的灵魂抽出来,用更锋利的方式重新钉进观众心里。
不过诺敏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觉得罗哥哥人真好,自己说喜欢晴天,就给这幅画叫做晴天了,
这也太爱自己了。
不过叫晴天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叫蒙古草原,天气晴?
好怪的名字。
“我还是觉得晴天好听。”她说。
“晴天只是一种天气,而蒙古草原天气晴,以后说不定就是一种精神了,当然不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开心极了,开始在这草原上奔跑起来。
欢乐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罗秉文想问其其格回来的时候在想什么,不过其其格没说,两人聊了一些罗秉文到乌兰巴托的事情。
然后诺敏的外公外婆就回来了。
罗秉文去找外婆聊天。
乌云其其格在蒙古包里取下一把马头琴,拿了一把小板凳坐在雪地上拉着琴,琴弓一抖,苍凉的长调便混着风声荡开。
罗秉文闻声走过来。
其其格还有这手艺呢?
他自己也喜欢这样的传统乐器,以前年轻的时候还想过自己学什么,可惜买了一支笛子没学几个月就放弃了。
他从高中开始就住校了,在学校宿舍那种环境,吹笛子容易被打。
别看竹笛这乐器小巧,但它穿透力强啊。
他在男生宿舍吹笛子,三十多米外的女生宿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他那时候刚学,还不能吹曲子,只能吹简单的调子。
所以在宿管找他谈话几次后,罗秉文放弃了自己的音乐梦想。
这马头琴真好啊,真自由。
城市的环境限制住了他竹笛的声音,但在这草原上,马头琴的声音却是没有丝毫限制的,琴声能一路奔向地平线。
他忍不住摸出手机悄悄录下一段。
没有手机可玩的世界里,很多人都被迫变成了多才多艺的样子。
就象其其格自己,闲下来的时候,不拉拉琴,她还能做点什么呢?
诺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蹲在其其格面前,也在听,应该也在学。罗秉文觉得这构图很美,小心的拿过相机偷偷拍了一张。
他拍照不用自动模式,手动调了下曝光,让画面暗下来。
于是取景框里,阴霾的雪原成了虚化的灰影,而琴旁母女俩的笑脸,像刺破乌云的阳光一样夺目—又是一张好照片。
罗秉文脑海的系统忽然闪起来,好象有什么消息要发出来。
【你的摄影职业达到lv3:(职业级)】
【水平描述:精通摄影技巧,能熟练应对各种拍摄场景,精准控制曝光、对焦与色彩,拍摄作品具有较高专业性与商业价值,可从事商业摄影、新闻摄影等工作。】
摄影也三级了?
不过三级的摄影也没什么用,他也不靠摄影去赚钱。
比起自媒体,摄影赚钱的速度太慢了。
时间有点晚了,罗秉文要留在蒙古包住一晚。
这个晚上和以前不一样,他没带来自己的帐篷,没办法在外面睡,罗秉文觉得很抱歉,可能要打扰一下这个家庭。
不过诺敏的外婆却很开心,忙活着在火炉边上给罗秉文弄了个最暖和的床位。
夜里,添了柴火的炉子啪作响,诺敏在他旁边睡着,听罗秉文说城市里的事情,有乌兰巴托的,有华夏大城市的。
直到眼皮打架才被其其格抱去床上。
罗秉文其实也顶不住了,打了个招呼后就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清晨。
第二次的离别好象比第一次还要艰难。
诺敏这回不傲娇了,拉着妈妈的手柄罗秉文送出来,问到:“罗哥哥明年还来吗?”
“你明年就要上学了,以后来华夏找我。
外婆用围裙擦着眼泪,往他摩托车上挂了一布袋奶豆腐。
在蒙古这边,出远门,走原路,家里人都会给男人准备这个东西,热量高,吃几块就有饱腹感了,能顶一天的忙碌。
就在罗秉文要拧油门走的时候,其其格忽然喊道:“你等一下。”
她回帐篷把马头琴拿了出来,说道:“虽然有点旧,但质量很好,你收下吧。”
这可是其其格的心爱之物。
你们怎么总是送这么珍贵的东西?这可不是奶豆腐啊,这把手工马头琴不说价格贵不贵,但架不住其其格自己喜欢。
喜欢是无价的。
就和拒绝那匹马一样,罗秉文说道:“我现在还拉不出来曲子,等以后万一我会拉曲子了,你再说送给我的事情吧。”
罗秉文拧动一下油门,发动引擎的声音惊起一群麻雀。
等到罗秉文的身影在地平在线逐渐看不到了,融入雪原的地平线,几人才回头走进了蒙古包。
蒙古包内,烧了一夜的炉火还没熄。
其其格往铜壶里添了把干牛粪,火星啪炸开。
“阿爸,阿妈,我们明天就准备搬吧。”她摩着马头琴的琴弓说道。
“明天?可我们打听到夏季牧场的雪还没化开。”
“备用草已经见底了。“其其格看着自己的马头琴,叹气的声音也很大,“今天出去放羊的时候,我找了很久,要不就是被雪盖住了,仅有的,露出来的地方连草根都快被羊啃光了。”
牧民在过冬之前都会买好一整个冬天要用到的草料备着。
一般来说,快用完的时候,就是搬迁到夏季牧场的时候了,被雪埋了一冬天的夏季牧场开始化冻,草皮露出来,牲畜们过去自然有吃的。
但现在,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是夏季牧场那边还没开始化。
乌云其其格今天出去放羊,就找了好半天没找到露出来的草皮,只能回来吧最后一点的草料喂了,明天再出去找。
这种冬季,夏季草场到了该化雪的季节,雪还不化,并且备用草也被吃光了的情况下。
在草原有一个特别的称呼。
白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