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的那叠资料。
虽然天气还很冷,但蒙古国家博物馆门口人来人往,有举着小旗子的旅游团,有拿着相机拍照的背包客,还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在广场上散步。
他站在台阶旁,显得格格不入。
他既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背包客,更不是情侣,他手里抱着一堆艺术资料,眼神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要干嘛”。
“罗哥真是甩得干净”
巴特尔在心里默默吐槽。
走得也太潇洒太干脆了,由于画室的附近就是艺术街,打印的地方有很多。他带着自己去打印了这样一份资料,然后就心安理得的走了。
让他一个人来办参加参展。
他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资料。这些都是罗秉文之前一段时间的作品、还有简历、参展申请。那么我现在拿过来了,怎么参?
怎么加?
不是说拿过来就行?
他朝着周围看了看,广场上也没有什么画展报名点,画家签到点之类的地方,他倒是到了,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只是个翻译,为什么做这些事情啊!
但是一想到一个月两万块钱的收入。
看在工资的份上。
作为一个准码农,以前学习的都是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程序员,老师们从来没有教过他们怎么去和艺术圈子的人交流。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试试了。
他下意识给自己定了个计划,
第一步,先别慌,先观察。
花了点钱买票进博物馆,他总得先看看这个展览是什么情况。
进入大厅,暖气扑面而来。
好地方!
外蒙有暖气的地方不多,在这寒冬腊月的,巴特尔还是更喜欢待在有暖气的地方。作为一个蒙古人,他抗冻是抗冻,但要不是没办法,谁有喜欢这样天寒地冻的环境呢?
大厅里陈列着蒙古帝国的遗留物,文物不要以为小国家就没什么好东西了,蒙古祖上也是阔过的。
象什么匈奴金冠啊,成吉思汗时期的军旗,战旗啊—
匈奴其实是个很厉害的民族,别看在中原没蹦跌几年,但是在华夏之外的地区可谓多点开花,
怎么打怎么赢。
但他没心思细看,一路走到了服务台。
第二步,假装自己是个懂行的业内人士。
他深吸一口气,用流利的外蒙语言说道:“您好,我想咨询一下,三月二十二的蒙古新浪潮画展,允许任何画家投稿吗?”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馀的眼神,礼貌地回答:“你去二楼东侧,艺术展区办公室问问。”
“谢谢。”
巴特尔松了口气,至少没被当成可疑分子。
上了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磨砂玻璃门,上面贴着“策展部”的牌子。巴特尔站在门口,心跳加速。
“我是罗秉文的助理———我是罗秉文的助理———”
他默念几遍,然后敲门。
门开了,一个扎着马尾、戴黑框眼镜的女人探出头:“有什么事?”
巴特尔立刻递上资料:“您好,我是华夏画家罗秉文的翻译,想申请参加贵馆的当代艺术展—"
“翻译?”
女人下意识的发出了疑惑。
说错了!
巴特尔额头开始冒汗了。
“你们之前有联系过我们吗?”
“呢—没有。”巴特尔老实回答。
女人接过资料,快速翻了几页,说道:“申请截止日期已经过了,而且我们需要提前审核作品—
“恩?”
女人看到了最那幅罗秉文还没定好名字,却表现了草原民族性格和坚韧的画,虽然只是高清印刷图,但无论是色彩还是细节都十分完美。
这小女孩简直就象是蒙古的小精灵。
把千百年来蒙古的精神都融入进去了,让她光是看一下都极有感触,她也是在看到这幅画以后,才回过头重新审视之前的作品。
好完美的色彩!
好绝的光影!
这线条是怎么创作的?
她之前没听说过罗秉文的名字,更不清楚华夏还有这么厉害的画家,而且这风格也太适合他们这次画展了。
别说报名日期终止了,就算是画展开到一半,这样的作品想进来那还不是随时都能参展。
这种等级的作品,还管什么报名不报名的?
能来,就是他们画展的福气,
“这位,罗秉文先生,难道是专攻草原题材的画家吗?”
“并不是,我建议你再看看这份简介,我的老板是一个即使在欧洲都备受追捧的新生代画家,
刚引起了欧洲收藏界大范围的热议。”
罗秉文之前兑换了一个流量卡,等于是让他上了一次热搜。
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之后还是女人在默默的看罗秉文的资料,看到了罗秉文在欧洲地区的战绩,然后抬头看了看这个一点也不专业的助理。
这么厉害的画家怎么会有一个这样业馀的助理?
还单独让他来办参展。
直接拿着这个介绍去办公室,文档一丢,说道:“罗秉文先生想要参加你们的画展,麻烦给一个最好的位置出来。”
那他们还能不同意?
这可是国际画家啊!
先不说这幅她最喜欢的草原小精灵,光是简介里对罗秉文的介绍就值得他们用最好的待遇去接待这个画家。
他们举行的画展等级并不高,只能用免费来吸引观众。
所以也没有什么大画家来参与,用到的作品其实还是一些老旧的,被他们现代艺术馆收藏的那些画,以及一些受到俄罗斯影响的红画。
现在有一个这么厉害的画家想要来参加,她开心还来不及。
这时,门里又有一位拿着文档的人走了出来,问到:“在里面就听你们聊得热切,在说些什么呢?”
“总监!”女人回头激动的说。“有知名画家想要参加我们画展了!”
“真的!”
“真的!”
“知名画家?哪里的,欧洲的还是美国的?”
“额—
总监这话一出,女人没法回了,咳嗽一声冷静下来,把震惊了自己的那幅草原小女孩的画递给总监。
“是华夏的画家,罗秉文先生。”
“罗秉文?”这个蒙古的博物馆总监显得很惊讶,张大嘴巴,活象个动漫里的人物,然后又问道,“他是谁?”
知名画家很多,各国都有不少。
他也只知道一些最顶级的,象什么华夏的曾梵志,岳敏君,张晓刚什么的,象什么罗秉文他还真没听说过。
“他是去年在欧洲火起来的作家,在意大利圣诞画展一战成名,代表作是《日照金山》《断章》,最近一段时间活跃在国际画展上,清晨的佛美小花园,业内口碑很高。”
女人刚才查了很多有关罗秉文的资料。
确实,这位先生和那些真正的大画家没什么可比性,但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业馀的画展能请来的人,最起码也得是专业的画廊,专业的画展才行。
别看罗秉文小半年都拿着《佛美小花园》到处参展,可也是看不上他们这样的,以博物馆本身为主题,办的小画展。
总监听到之后更惊讶了。
他和女人一样,先是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画家会到自己这里来参加画展,其次,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还要让人来报名。
总监咳嗽了下,说道:
“这位先生,请你转告罗秉文画家,我们热烈的欢迎他到我们博物馆来做客,画展会给他安排最好的位置—请问要展出几幅画,展台是你们自己设计还是我们安排?”
巴特尔心脏都在怦怦乱跳。
怪不得,罗哥让自己过来就行,确实只需要过来就行,其实这些资料都不需要,只需要告诉这些人,罗秉文要在你们这里展出一幅画。
然后别人自然会解决掉一切。
他现在也是第一次这样真切的感受到罗哥并不只是一个喜欢旅游的游客,还是一个真正的画家,在国际上有一定地位的画家“好的,好的”
他也心虚,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最好是找个酒馆喝两杯,放松一下自己紧绷了几个小时的心情。
但画廊肯定不让他走。
你说罗秉文来参展就来参展?
不留点什么东西?
所以拉着巴特尔这个罗秉文派来的代理人签下了一份意向合同,等到一切按照正规的参展流程走完以后,巴特尔才离开了博物馆。
一路上都在想那几个人语气中对罗哥的尊敬。
这才是真正画家的影响力啊可算是见识到了。
草原上。
罗秉文这次没骑马,而是开着一辆摩托车,油门拧紧,摩托带着轰鸣咆哮着行驶在冬天的草原上,入眼到处都是积雪,见不到什么草地了。
要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罗秉文还担心雪下面有什么石头,这样开车会不会危险。
但草原之所以叫做草原,就是因为草地多,石头少。
罗秉文他们来的那条路,东戈壁省那边路上的石头多,毕竟是戈壁地区,但到了中央省,大片大片的草甸区,石头已经很少见了。
离开的时候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到乌兰巴托,但开着一辆摩托车回去,罗秉文只用了几个小时就穿过宗莫德,到了小诺敏家的草场。
一段时间过去,这边的草场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诺敏正带着弟弟在外面玩,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后奇怪的回头看着声音来的方向。她不记得自己有亲戚是开摩托车的。
印象中,好象也就隔壁的那个邻居喜欢开。
看到是罗秉文以后,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惊喜,左右看了看,发现外公外婆都没在,妈妈他们也放牧去了,家里没人。
居然都找不到谁来分享。
只能把弟弟用力抱了起来,喊道:“罗秉文哥哥回来咯,呼呼———"
等到罗秉文把车开到蒙古包前,停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一小,一个更小的身影趴在护栏上,装作看着护栏里小牛犊。
“小诺敏?”
诺敏回头看了看,点点头:“罗哥哥。”
他下了车,看周围好象也没别人,就弯腰在护栏那边看着诺敏,问到:“小诺敏怎么看到我回来也不激动啊?不记得哥哥了?”
诺敏抓了抓头发,她发现自己听不懂罗哥哥在说什么。
然后想起来之前罗秉文离开的时候,自己做出的反应,一下子还有点害羞了,没回答罗秉文,
低着头朝蒙古包里跑去。
旁边的小男孩却是很热情的露出笑脸,伸手说道:“糖,糖—"
罗秉文下意识的朝着旁边看了下,然后恍然大悟—巴特尔没来,他们没翻译了不过也没关系,现在这个年代—
他打开了手机里的翻译软件,拉开蒙古包的门。
“诺敏,妈妈他们呢?”
“都出去干活去了,我在家里带弟弟。”
她好奇的看着罗秉文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手机?
手机居然还能向巴特尔哥哥一样,翻译他们和罗哥哥的对话,这也太神奇了吧?
她之前还想上学以后好好学习,以后当个翻译,但现在看来翻译的工作很有可能会被这样的机器给取代。
那我还能做什么?
她看着手机,一时间居然有些迷茫。
罗秉文先把自己给他们带回来的礼物从摩托车上拿下来,两个棒棒糖一个给了小男孩,一个给了诺敏,他自己都还叼着一个。
然后也不多寒喧,直接把画翻了出来,在诺敏面前打开。
“看看,我画的,画的怎么样?”
卷起来的油画一下子展开,她听罗秉文的话,仰头看着这个骑在马上,似乎在与暴风雪对峙的女孩子,睫毛都在微微的颤动,
“这是我?”
诺敏有点不敢认。
这幅画好奇怪,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画上的人是自己,但脸又完全和她不一样—而且还有佐证,画上小女孩骑的马也是她家的。
她也经常骑这匹马的。
“象吗。”
她连忙去拿妈妈的小镜子,一边看画,一边看自己。
“啊?就连这个也有,这真是我!”
她发现了眉头上的小皱纹,这东西一般小孩都没有的,罗秉文见到了那么多人,也就在少年老成的诺敏脸上看到过。
这是苦难的痕迹,也是风霜的痕迹。
“恩,怎么样,就是画的你,喜欢吗?”
“喜欢!不过怎么画上下着这么大的雪啊,下大雪的时候我们都不出去放牧的,罗哥哥你画错了!”
她很贴心的帮罗秉文指出问题,然后她还好好思考了一下,点头说:“恩,应该画晴天好,我喜欢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