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炎热的蓉城一下来到这么冷的地方,罗秉文的身体其实还没有适应温度的快速转变。
加之昨天通宵熬夜,今天又一整天没休息。
让他本就不适应的身体愈发虚弱。
一个简单的受凉,躺下之后就全身没力气,再也起不来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挪动他的身体,眼前是一堆人穿着暗红色的光头围着他。
有人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
喂了药。
戴上氧气面罩后,罗秉文感觉舒服了许多。
安稳的睡了一觉,他被身边的动静弄醒了,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重新清淅起来。
我高反好了吗?
他还是记得自己睡前的感觉的,气短,头痛,典型的高反征状。
现在只是觉得四肢无力,倒是没什么其他感觉。
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个比僧舍稍微大一点的房间,有个带玻璃的柜子,里面有各种药,有一个医院里面的那种大氧气瓶,用铁丝捆在墙柱上。
罗秉文现在呼吸的就是里面的氧气。
动静是丹增平措发出来的,他正拿着一个冒烟的碗走进来,关上门后回头,
看到了罗秉文睁开的眼睛。
“文哥!你醒了!”
“恩—”
“太好了,次仁师傅说我不该带你去上寺,那边的海拔太高了,你需要在这里多适应几天才能去。”
“没关系,过去多久了?”
“你睡了一夜。”
丹增平措有点激动,他昨晚也没睡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如果自己不带罗秉文去上寺参观应该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一夜吗?也还好,我以为很严重的。”
“确实是很严重,我们先给你吃了红花丸,然后师傅们给你做了法事,做完你就睡着了,现在才起来。”
“法事?”
他这一说罗秉文想起来了,昨天他隐约听到几个僧人在周围诵经,然后有一个老师傅拿着一个冰冷的东西接触他的额头。
“对,那是次仁师傅,次仁师傅是这里的堪布,他用玻璃柜里九世班禅的手抄本为你祈福,应该还是很有效果的。”
手抄本?
罗秉文想到第一次去大经堂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玻璃柜,里面那本经书。
应该就是这个。
古董啊。
肚子有点饿了,罗秉文就看着丹增平措碗里还冒着烟的东西。
“是吃的吗?”
“对,卓玛给你熬了白米粥,说你估计更喜欢吃这个。”
“卓玛是谁。”
“是我们这里的厨僧,你昨天应该见过。”
好象中午吃饭的时候见过,是寺庙里唯一的女性,之前只知道这位师傅是厨师,但还不知道名字。
“那你替我谢谢她,也谢谢你,我自己吃吧。”
他伸手,但手抬了没多久就开始往下垂真是没什么力气,他已经很用力了,但就是稳不住。
“我喂你吧!”
“不用,我习惯自己吃饭,你放在桌上就可以。”
丹增平措实在不过罗秉文,只能把碗和勺子放在桌上,但自己也没走出去,就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
罗秉文摘下氧气面罩,深呼吸了两口。
没什么问题。
吃饭。
白米粥在川省就叫稀饭,煮的还可以,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罗秉文觉得这一碗稀饭特别好吃。
甜丝丝的。
他边喝边问:“你们怎么煮粥的,高压锅?电够吗?’
“我们有高压锅,但是不用电,就是用柴火烧的,然后等高压锅稍微冷一点再打开,就能把粥煮好。”
“这么厉害?”
“是啊,这个技术我们都不行,只有卓玛可以,她听声音就能知道粥什么时候煮熟,什么时候开锅。”
这一碗喝下去就垫了下肚子,丹增平措赶紧又跑一趟去盛粥,再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穿着黄色僧袍的老头。
寺庙里的僧人都是暗红色的衣服,黄色衣服的僧人罗秉文还是第一次见。
他看了看罗秉文现在的状态,笑着开口:“我昨晚才回来,听说寺里来了一个小友,还说吃饭的时候见一见,结果就见到你躺在床上。”
罗秉文下床站起来,很客气的说:“师傅您好。”
“我叫洛桑次仁,是这里的堪布,你也好。”
堪比就是内地寺庙主持的意思。
看着确实慈祥。
想到昨晚就是这个人给自己祈福,虽然不知道这种法事有没有效果,但既然别人尽力了,罗秉文也得领情。
连忙鞠了一躬。
“次仁师傅,谢谢你们昨晚对我的帮助。
“都是应该的,听说你是到这里画画的?你是画家?”
“可能还不算是,名气比较小。”
洛桑次仁听到以后嗯了一声,又呵呵呵几声: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你最差也是小有名气,能到我们寺庙采风,
也算是我们岗拉寺的福气了。”
又聊了几句,洛桑次仁才退出去。
罗秉文继续喝粥。
一连喝了三碗,等到不想喝的时候,丹增平措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拍了下头说道:“对哦,卓玛还让我给你准备了川省的榨菜,我给忘了。”
“我都吃完了——忘了就忘了吧。”
他不说,罗秉文都不会意识到自己什么菜都没吃,便连干了三大碗稀饭。
之前第一次来岗拉寺的时候吃了格桑梅朵准备的预防高反的药,昨晚又吃了寺庙僧人熬制的药。
也不知道是哪种起到了效果。
反正他的高反征状好得出乎预料的快。
严重的反而变成了受凉之后的感冒,咳嗽了好几天才好,罗秉文越发适应寺庙里的环境了。
等到八月的最后一天,一绿色的辆皮卡车出现在了寺庙的门口。
邮政把罗秉文的快递送到了。
除了作画工具,还有一大堆零食,三箱自热米饭,两箱饮料,一箱德芙巧克力巧克力在藏北草原不仅是零食,还是一种战略物资。
草原人为什么喜欢喝酥油茶?
不就是因为酥油茶的热量高吗。
巧克力也是一样的效果,高热量,高能量,而且最关键的是还好吃,吃起来是甜的,也能放松心情。
这些东西连快递员大叔都搬累了,关键他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等所有东西都放进罗秉文居住的僧舍,他才喘着气说道:“兄弟,你住在这里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准备出家啊?”
“不是,就是一些吃的。”
“呼,累死了,反正东西给你送到了。”
“辛苦师傅。”
这地方也只有邮政会来了,其他快递都还没有开通牧区的配送点。
撕开快递的袋子,罗秉文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画箱,画架,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就画箱稍微有点磕碰。
这倒没事,这箱子应该是这里最便宜的东西。
坏了就换。
背着画箱,罗秉文准备下山去路边,画他做梦都梦了几天的日照金山了,每一次梦到最后自己要成大师了,天就亮了。
难绷。
快走出去了,罗秉文又回来拿了一盒自热米饭和饮料,在兜里放了一把巧克力和几包零食。
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今天先去画一点前期的准备工作,明天开始他就得五六点钟起床,来到这下面一边看一边画。
路上看到了丹增平措,就带着一起到了转山的那条路上。
这小孩除了每天的早晚课,上午还要在师傅那边学习藏语,汉语,语文数学什么的,还有藏医。
丹增平措十八岁以后肯定是要还俗的,到时候不管是学习好,参加高考,还是学习不好,当一个普通人。
总有一个能谋生的技能。
下午没什么事情他就喜欢找罗秉文,有时候罗秉文会给他看看手机,让他读一读小说,或者看个电影什么的。
十五岁的小孩子了,只看过就几十年前的老电影,很多常识也不懂,以后还俗了都会被人笑话。
到地方后,罗秉文画箱里有小板凳,自己坐的。
丹增平措找了一块石头坐在旁边,知道罗秉文要开始创作后说道:“我真的可以看?”
“看呗,画画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甚至自己都在录像。
自己到岗拉寺这边居住半个月的时间,山高水远,就为了创作这一幅作品,
这种题材不要太适合发小号。
哦不,大号。
罗秉文漫行游记’这个号在哗站都八十多万粉丝了,绝对算是他的大号。
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视频,网友们早就待哺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罗秉文的发视频规律,如果不是同一个地方连续拍了几个视频的那种,那么下一个视频就必然会等很久。
毕竟旅行不是赶任务。
回家了肯定会想休息,会上网打游戏,会和朋友聚餐打麻将,反正休息够了,在家里待得累了,才会又想出去旅游。
正式开始画的时候,罗秉文就不说话了。
他创作的时候很认真。
看了一下之前画的素描稿,罗秉文先用铅笔在画布上起底,颜色很浅,事实上如果去学习油画,很多人都会说不要用铅笔起油画的稿,会影响后续的上色。
但罗秉文作画的习惯就是方便,快捷。
而且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完美,不会影响到后续的环节。
画完丢笔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旁边的小孩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的画,罗秉文开始调颜料,问道:“你看得懂?”
“看不懂,你的画上面有寺庙矣。”
“对,加了寺庙的一角,我觉得这样会让这个雪山很有宿命感。”
“那你能不能也把我们诵经的声音也画进去?我觉得我们早晚课诵经的声音好好听,而且有一次我出来,大概也是在这个位置,确实也能听到寺庙里的诵经声。”
罗秉文笑了一下,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童言无忌,一边涂底一边回答他:“平措啊,诵经是声音,声音怎么能画进去呢?”
丹增平措指着罗秉文画上的经幡。
这是前景里,转山这条路边山的经幡,沿路都是,罗秉文也把他画了下来。
“你看,风就是听得见的声音。”
这句话罗秉文最开始没听懂,但当他的目光随着丹增平措的手指看着自己的画,忽然间觉得有些震惊。
他画不出来诵经的声音。
但他为这句话感到震撼,不愧是寺庙里教出来的孩子。
罗秉文继续涂底。
但总沉不下心,心里总觉得有什么没做。
又把丹增平措这句话记在了手机的备忘录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兜里装着的零食和巧克力都给了他,说道:
“吃!”
然后才继续画了起来。
丹增平措到不怎么客气,吃着零食继续看罗秉文画画。
真好看,比次仁师傅画的都好看。
次仁师傅都是画的佛象,但丹增平措觉得山更好看。
创作的时间,罗秉文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天色稍黯,外面又变得特别冷的时候,罗秉文就知道该回去了。
“你这么晚回去,他们不会找你吗?”罗秉文问道。
“不会,我有时候无聊了,也会带着帐篷出来几天,转一圈山回去。”
这山转一圈大概有40多公里,具体多少没算过,而且在这么高海拔的地方也走不快,确实需要三天的时间。
那些徒步圈的大佬们也不知道敢不敢来挑战一下4800海拔的40公里,保证一路都是风景,还能看日照金山。
远远的还能看到念青唐古拉山。
隐藏着的徒步圣地啊。
收拾好,和往常一样回到寺庙里休息。
但今天真的有些不一样,上午的时候快递员来了,给罗秉文送来了最需要的画具和一些吃的,喝得。
画画的时候又听到了好象对自己狠重要的一句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朋友来了。
格桑梅朵和多吉骑着两匹马,马背上驮着几个袋子,里面应该是酥油和青棵,罗秉文在这里住的几天都看到过几次这样的送礼了。
人藏民好象也不要什么回礼,送完之后拜一拜,直接会回家了。
因为要去海拔第一点的地方过冬和放牧,这今年最后一次的供奉格桑梅朵一家准备得格外多。
僧人在清点的时候,格桑梅朵把罗秉文拉到了一边。
格桑梅朵化妆了。
但感觉没有变丑也没有变漂亮,只是稍微白了一点。
“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化妆了应该只涂了粉底液?”罗秉文猜测道。
“我还涂了口红。”
她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罗秉文,这男人离开的两周把她思念坏了,虽然也一直在微信上聊天,但一来她不太习惯这样的网络对话。
其二,网络真不太好。
不能视频。
于是她格外期待家里送东西来岗拉寺的这一天,一大早就起来研究怎么化妆,怎么涂比较好看。
还失败了两次。
总算有一个自己满意的。
然后,她看着罗秉文被高原的风吹得有些干燥的脸,很是心疼,上前一步,
又紧紧的抱住了这个男人。
呼吸呼吸—
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