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气氛,因为那段关于公爵私生子的秘闻,变得微妙起来。
没有人再敢轻易开口,生怕自己家族某个不光彩的角落,也被这个东方的神秘男人当成餐桌故事讲出来。
冷场并未持续太久,那位来自德意志的希尔德加德男爵夫人,似乎不甘心就此落败。
她调整好表情,用一种优雅的姿态,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安全的领域。
“美食固然悦人,但终究是口腹之欲。真正能触动灵魂的,还是艺术。”她将目光转向陈凡,笑容里藏着新的试探,“陈先生在绘画领域有如此惊人的鉴赏力,想必对古典音乐也一定涉猎颇深吧?”
“我最近正在为拜罗伊特音乐节的一场私人沙龙准备曲目,恰好对威廉·施密特洛夫的一部歌剧产生了些兴趣。只可惜,这位作曲家实在太小众了,他的《月神之泪》,在国内都很难找到完整的乐谱。”
她轻轻叹了口气,言语间充满了专业人士的优越感。
提起他,就是为了再次凸显陈凡的知识盲区。
慕容雪的心脏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绝望地发现,这些旧世界贵族的攻击手段层出不穷,总是能从你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致命一击。
她自己主修艺术史,对这位作曲家也仅仅是“听过名字”的程度。
陈凡,这次总该没辄了吧?
“《月神之泪》?”
陈凡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闻言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带着些许怀念的音调,轻轻哼唱起来。
那是一段极为复杂、音阶跳跃极大、充满了华丽装饰音的咏叹调。
他的发音是纯正的德语,音准和节奏完美得无可挑剔,那份情感的充沛,甚至超越了专业的歌剧演员。
哼唱声在餐厅里回荡,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听着。
希尔德加德夫人脸上的优雅笑容,一点点凝固、龟裂。
因为陈凡哼唱的,正是《月神之泪》第三幕中,主角在月下抉别时最内核、也是最难的那一段咏叹调!这段旋律,她自己也只是在手稿复印件上见过,从未听任何人完整地演绎出来过!
一曲哼罢,陈凡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他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希尔德加德夫人,慢悠悠地评价道。
“充满了早期浪漫主义的激情,但和声的构建还带着晚期巴洛克的严谨。不过,施密特洛夫在处理女高音的转音时,有些地方过于炫技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尤其是您刚才提到的第三幕这段咏叹调,在第27小节,有一个从降e到高音c的八度大跳。我发现,这个小节的乐谱标记,和他另一部未完成的钢琴奏鸣曲《林中仙女》手稿中的一个笔误,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作品,同一个地方,犯了同一个微小的错误。这说明,要么是作曲家本人的习惯性笔误,要么……就是他故意留下的一个签名式的东西。我认为是前者,因为这并不符合当时的创作逻辑。”
“……”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聊松露秘史,众人是惊疑;那么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惊骇!
将一部冷门歌剧的乐谱,和另一部更冷门的、未完成的钢琴奏鸣曲手稿中的笔误联系起来?!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阅读量、记忆力和分析能力?!这已经不是音乐史学家的范畴了,这是怪物!
希尔德加德夫人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音乐鉴赏力,在此刻被对方碾压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林清雪(慕容雪)’心动值提升!】
系统的提示音在陈凡脑海中响起,但他毫不在意。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慕容雪,只见她正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望着自己。
那张绝美的脸上,混合着极致的震惊、崇拜,以及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沉迷。
她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创建起来的知识体系,在陈凡面前,脆弱得就象沙滩上的城堡。
他是那片深不可测的、蕴藏着所有文明与知识的海洋本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晚宴的气氛已经从最初的试探,彻底变成了陈凡一个人的知识秀场。
无论他们谈论赛马的血统、古董钟表的机芯工艺,还是某个偏远产区的红酒,陈凡总能用一种更宏大、更刁钻、更匪夷所思的角度,说出一些让他们闻所未闻的秘辛。
他就象一个无所不知的恶魔,微笑着将他们那点可怜的、用以彰显身份的知识,一一踩在脚下。
终于,在最后的甜品环节,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引以为傲的阵地——血统与纹章学。
“说到底,财富和知识都可以后天习得,但血脉的传承,却是时间真正的馈赠。”一位来自奥地利的老伯爵,抚摸着自己戒指上的家族纹章,意有所指地感慨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开始不着痕迹地眩耀起各自家族那动辄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传承历史,以及纹章上每一个符号所代表的荣耀与功勋。
空气中,那种属于旧世界的、根植于血脉的傲慢,再次凝聚起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你陈凡再博学,再有钱,你终究是个没有根基的东方人。你的祖先是谁?不过是泥地里的农夫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陈凡。
这一次,他们确信,他无路可退了。
慕容雪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是硬实力的比拼,是无法用知识和口才逾越的鸿沟。
然而,陈凡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香槟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淡然。
“各位的祖先,确实令人敬佩。”
他先是给予了礼貌性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
“当各位的祖先,在幽暗的城堡里,为自己的盾牌上应该画狮子还是画雄鹰而冥思苦想的时候……”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的祖先,正在一片更广袤的土地上,做一些可能……不那么艺术,但或许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统一度量衡,让整个国家的车轮轨迹都变得一样宽。”
“比如,修建一道从西到东,长达万里的城墙,用来抵御来自北方的风雪与蛮族。”
“比如,焚烧掉那些蛊惑人心的神学着作,让思想回归于实用与秩序。”
他没有吹嘘,没有夸耀,甚至没有提高声调。
他只是在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两千多年前,发生在那片东方大陆上的事实。
可正是这种平静的陈述,所带来的那种来自古老文明的、无与伦比的厚重感与压迫感,却象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宴会厅中每一个“年轻”的欧洲贵族心头。
他们的所谓几百年传承,在这种以“千年”为单位的宏大文明叙事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幼稚,甚至……可笑。
整个餐厅,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第三次响起。
他用力地鼓着掌,仿佛在为一场最伟大的演出喝彩。
“精彩!陈!这是我听过最精彩的回答!”
他走到陈凡身边,按住他的肩膀,环视全场,朗声宣布: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我想,今晚这些无聊的试探,可以到此为止了。”
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现在,正餐结束,该上真正的‘馀兴节目’了。”
雅克拍了拍手。
老管家无声地出现,对着众人躬身行礼。
“各位,请随我移步收藏室。勋爵为陈先生,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需要借用一下这位‘东方审判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