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雅克的电话刚刚挂断,套房的门铃就再次响了起来。
罗毅快步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去,神情微微一凛,回头对陈凡低声道。
“陈先生,是酒店经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象是电影里的老派信使。”
“让他进来。”陈凡放下了手机。
门被打开,乔治五世四季酒店的总经理,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法兰西男人。
正满脸堆着谦卑躬敬的笑容,亲自引领着一位身穿深色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老者。
那老者面容肃穆,手上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封厚实的、用深红色火漆封口的信函。
那火漆上,烙印着一个无比繁复而古老的徽记——五支交叉的箭簇,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
“陈先生,日安。”酒店经理躬身行礼,姿态低得近乎谄媚。
“罗斯柴尔德先生的信使,为您送来了……一份礼物。”
慕容雪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在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再一次疯狂地擂动起来。
她甚至不需要去看信的内容,仅仅是那个家族徽章,就足以说明一切。
罗毅上前,从信使手中接过了那封沉甸甸的信函,躬敬地呈递给陈凡。
陈凡随手接过,指尖轻轻一挑,就撕开了那枚精致的火漆印。
他的动作随意得象是在拆一封水电费帐单。
抽出里面的信纸,厚重的纸张上,是手写的、优美如流水的花体英文。
信中措辞优雅,邀请“尊敬的陈先生”以及“那位以勇气守护艺术之美的女士”。
于当晚,共赴其位于阿尔卑斯山脉的私人古堡,参加一场小型晚宴。
“那位以勇气守护艺术之美……的女士?”慕容雪喃喃地念着,脸上瞬间升起一抹复杂的红晕。
她明白,这指的是自己。
然而,这份被提及的荣幸,带给她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她看着陈凡那张依旧平静的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斗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陈先生……这,这不是晚宴……这是……”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那几个字。
“……这是一场终极面试。”
“或者说,一场审判。”
她的脸色因紧张而变得苍白,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罗斯柴尔德家族在欧洲,不仅仅是财富的像征!他们是旧世界的顶点,是无数个传承了数百上千年的古老家族所组成的权力网络的内核!”
“雅克邀请您,绝不是单纯的社交!他邀请的,还有整个欧洲最顶级的权贵们!
他们要亲自看一看,您这个突然闯入他们世界的东方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要‘审判’您,有没有资格,和他们坐在同一张牌桌上!”
慕容雪越说越急,这是她曾经身处的圈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的层面。
那是一个由血脉、联姻、历史和数不清的潜规则构筑起来的,外人无法踏足的独立王国。
陈凡,在卢浮宫那石破天惊的一击,无疑是向这个王国,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现在,国王们要亲自见一见这个扔炸弹的人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凡听完她这番充满惊恐的“科普”。
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紧张,反而流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笑意。
“面试?审判?”他把那封信函随手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可比单纯砸钱有意思多了。”
他看向慕容雪,那眼神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正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拜山头了。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很好。”
慕-容雪彻底愣住了。
这是何等的狂妄,又是何等的自信?
“那……那我们……”
“我们当然要去。”陈凡打断了她。
“而且,你跟我一起去。邀请函上,不是也写了你的名字吗?”
这个决定,让慕容雪的心脏象是坐上了过山车。
上一秒还在恐惧的深渊,下一秒又被一种莫名的、混杂着紧张与激动的电流击中。
与他一起,去面对整个欧洲旧世界的审视?
光是想一想,就让她头皮发麻,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疯狂的期待。
……
临行前的准备,变得异常忙碌,但忙碌的只有慕容雪一个人。
作为新上任的“兰伯特美术馆首席策展人”,她此刻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她立刻动用自己所有的时尚资源,在两个小时内,让巴黎最顶级的高定品牌将最新一季、甚至还未发布的男士礼服,全部送到了酒店套房。
“不行,这套太张扬了,象个暴发户!”
“这套又太保守,会被他们当成银行经理!”
她象一只焦躁而优雅的蝴蝶,在一排排顶级的华服间穿梭,亲自为陈凡挑选、搭配。
“陈先生,记住,晚宴的餐具至少有十几套,从外到内用。千万别拿错了!”
“跟女士说话的时候,身体要微微前倾,但不能超过十五度!”
“他们一定会谈论古典音乐、赛马和红酒,您……”
她喋喋不休地叮嘱着,生怕陈凡“社畜”习性复发,在那种场合下露出任何破绽。
而这场“终极面试”的主角陈凡,此刻正舒服地陷在沙发里,悠闲地翻看着平板计算机。
上面显示的不是财经新闻,也不是艺术鉴赏,而是一篇关于阿尔卑斯山脉地质构造和古代凯尔特人遗迹的旅游文章。
那份满不在乎的姿态,仿佛他真的只是去旅个游。
傍晚时分,一架漆黑的西科斯基s-76直升机,在酒店顶楼的停机坪上轰鸣着等待。
当两人登上飞机,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直升机拔地而起,朝着夕阳染红的阿尔卑斯山脉飞去。
从舷窗向下望去,巴黎的璀灿灯火渐渐化作一片光海,最终被无尽的黑暗与连绵的雪山所取代。
不知飞了多久,前方雪山深处,一座被灯火照得通明的古堡,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是一座真正的、中世纪风格的要塞。
有着高耸的塔楼、厚重的城墙和森严的吊桥。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属于历史的威压。
直升机平稳地降落在古堡前的巨大庭院里。
一位身穿考究燕尾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管家,早已带着两排仆人静候在此。
“陈先生,慕容小姐。罗斯柴尔德勋爵已经等侯多时。”
管家的英语带着一丝德语区的口音,精准而刻板,不带任何情绪。
他引领着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沿途的墙壁上挂满了盔甲与油画,脚下的地毯厚得可以吸收掉一切声音。两旁的仆人垂手肃立,一言不发。
但那一道道审视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傲慢的视线,却如芒在背。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比外面重了几分,充满了旧世界沉淀下来的威严与规矩。
终于,管家推开一扇巨大的橡木门。
温暖的灯光和低沉的交谈声流淌而出。
宴会厅内,温暖的壁炉火焰跳动,映照着墙壁上那些神情肃穆的先祖画象。
厅中并没有想象中喧闹的派对,只有十几位宾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持香槟,低声交谈。
他们衣着考究,举止优雅,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用财富和时间浸泡出来的从容。
陈凡的微型耳机里,传来了罗毅简洁有力的声音:
“壁炉旁,穿翡翠绿长裙的女士,希尔德加德·冯·克虏伯,她的姓氏在德意志代表着一个工业帝国。”
“还有瓦伦堡家族、温莎公爵的远亲……”
每一个从罗毅口中吐出的姓氏,都足以在欧洲引发一场地震。
“哦,我亲爱的朋友!你终于来了!”
他的风度翩翩,仿佛一个最完美的主人。
然而,在他身后,那些交头接耳的贵族们,投向陈凡的视线,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深藏的、对于“东方暴发户”的轻篾。
简单的寒喧过后,晚宴即将开始。
就在众人准备移步餐厅时,那位来自德意志的克虏伯家族的男爵夫人,希尔德加德,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玩笑般的笑容,语气轻快,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陈先生,您在巴黎的壮举,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如此……雷霆万钧的能量,一定源自于一个同样伟大的家族吧?”
她的碧色眼眸上下打量着陈凡,问题如同一把包裹着天鹅绒的匕首,直刺内核。
“我们都很好奇,能培养出您这样的人物的东方家族,它的徽章,想必一定有着非凡的传承历史?或许,能追朔到一千年,甚至更久?”
话音落下,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凡身上。
这是一个最经典,也最恶毒的下马威。
他们在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血脉”与“传承”,来丈量陈凡这个外来者的“底蕴”。
慕容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陈凡一个普通社畜出身,哪里来的什么家族徽章和千年传承?
然而,陈凡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
他看着面前这位妆容精致的男爵夫人,用纯正的牛津腔慢条斯理地开口:
“男爵夫人,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不过,我的家族,没有徽章。”
宾客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嗤笑声和交头接耳。
果然,不过是个没有根基的暴发户。
希尔德加德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正准备说几句“惋惜”的场面话。
陈凡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您知道,在我们那里,两千多年前,我的祖先们,就已经在思考一个和‘徽章’截然不同的问题了。”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视下,先是用清淅而有力的华夏语,一字一顿地说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九个字,象一道惊雷,在慕容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等那些欧洲贵族们理解这句东方古语的含义,陈凡的语调陡然一变,切换成了一种发音古朴、音节铿锵的语言,一种早已死亡、却镌刻在欧洲文明基石上的语言——古拉丁语!
“non nobis so nati su!”
他发音标准,吐字清淅,那份属于古典时代学者的醇厚质感,让在场所有自诩博学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紧接着,他才用优雅的英语,将这句话翻译了出来:
“‘我们并非仅仅为自己而生’。这是西塞罗的名言。”
“我的祖先们相信,伟大,是靠自己去创造的,而非从血脉中继承。”
陈凡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回那位笑容已经彻底僵在脸上的德意志男爵夫人脸上,微微欠身。
“所以,比起一个用来彰显过去的徽章,我们更倾向于用双手,去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我认为,这或许是更有意义的传承。”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针落可闻。
希尔德加德男爵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感觉自己不是被反驳了,而是被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文明,给狠狠地降维打击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自卑,甚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他用一句两千年前的华夏古语,颠复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血脉论。
再用一句他们奉为圭臬的古罗马哲人的拉丁语,将他们的价值观,彻底击碎!
他不是没有传承!
他所继承的,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名为“文明”的宏大传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阵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啪。啪。啪。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bravo!太精彩了!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回应!”他放声大笑,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陈凡的肩膀。
他看向脸色煞白的希尔德加德,眨了眨眼:“看来,我亲爱的希尔德加德,今晚的第一道‘开胃菜’,滋味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