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带着冷峭笑意的话音落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丢进了一块冰。
整个黎塞留庭,几百号人的呼吸,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钉在舞台上方那两块巨大的全息投影上。
左边,陈凡带来的那幅画,羊的眼睛被放大到极致。
瞳孔晶莹剔透,如同一颗黑色的宝石。
而就在那宝石的最深处,一道微缩的光影清淅可见。
那赫然是圣子纯洁的侧脸轮廓,以及窗外透进来的、柔和的天光!
生命感!
那不再是一团颜料,那是一只活物的眼睛!
它在呼吸,在凝视,它将它所看到的世界,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而右边,属于卢浮宫的那幅画,同样被放大的羊眼,就象一个漆黑的、毫无生气的洞。
空洞、死寂、呆板。
两个影象并排陈列,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一个,是神迹。
一个,是笑话。
陈凡没有给任何人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开始对这具名为“谎言”的尸体进行最后的解剖。
“达芬奇,不仅仅是画家,他更是科学家,是光学和解剖学的奠基人。”
“他用了一生的时间研究光如何进入眼睛,如何在视网膜上成像。他的手稿里,充斥着对瞳孔、光线、反射的详细描绘。他甚至为了研究,亲手解剖过无数动物的眼球!”
陈凡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铆钉,钉进了所有人的脑子里。
他抬手,指向右边卢浮宫那幅画的全息投影,手指划过圣母袍子上一道僵硬的褶皱。
“再看这里,袍子褶皱的光影处理。”
“卢浮宫这幅画,光影对比过于强烈,亮部和暗部之间缺乏足够的过渡层次,显得生硬而刻意。这种戏剧化的用光手法,是卡拉瓦乔在十七世纪开创的‘暗色调主义’,与达芬奇所追求的‘渐隐法’,那种如烟雾般柔和朦胧的风格,背道而驰。”
他的手指又划向了自己带来的那幅画。
“而我这一幅,各位请看。光线从圣母的肩膀柔和地滑落,在褶皱的凹陷处自然过渡成阴影,光影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层层喧染,浑然天成。”
现场的艺术评论家和鉴定专家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凝重和思索。
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有人甚至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对着舞台上的真迹仔细观察。
他们都是行家,他们都看得懂!
陈凡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空穴来风的指责,而是创建在坚实艺术史和绘画技法理论上的、无法辩驳的事实!
舞台上。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偷,被绑在全世界的聚光灯下,供人审视每一寸肌肤。
他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所有人这个东方人是在胡说八道。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陈凡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象一把重锤,精准地砸在他心底最虚弱、最恐惧的地方!
那些在鉴定过程中被他刻意忽略,或者用各种理由强行解释过去的“微小遐疵”。
此刻,全都被放大了几百倍,成了刺穿他所有谎言的利刃!
“不……不……”
他只能无力地、绝望地摇着头,脸色苍白如纸。
贵宾席中。
“砰!”
鲜红的酒液混合着几滴血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他昂贵的西裤上,他却浑然不觉。
这位掌控着庞大金融帝国的男人,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那双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看戏的闲适,而是充满了恍然大悟的震惊与狂热!
“‘达芬奇之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死死盯着那只羊眼睛里的倒影,喃喃自语。
“那不是找茬!那不是一个外行人的无知挑衅!那是致命一击!”
“是只有真正站在艺术顶峰的人,才能看穿的、最内核的破绽!”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华夏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在虚张声势,他只是抛出了一个诱饵。
一个看似最荒诞、最可笑的诱饵,等着杜邦这条自大的鱼,自己咬钩!
好狠!好毒!好精彩的局!
而在另一边。
慕容雪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瞪大的美眸中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屈辱和绝望。
是震撼!
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颠复性的艺术之美彻底击垮后的晕眩!
她看着全息投影中两幅画的惊人对比。
看着陈凡那个如同神只般掌控全场的背影。
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被敲碎了,然后又被一种更强大、更璀灿的力量重塑。
自己一直以来顶礼膜拜,甚至不惜赌上声誉去维护的“世纪杰作”。
竟然……竟然只是一幅漏洞百出的膺品!
而那个被自己误解、鄙夷的男人,却用一己之力,揭开了这个惊天骗局!
电话里那句“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小丑”。
此刻在她耳边轰然炸响,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斗。
原来……这才是他的底牌!
原来……这才是他说的,要让她看到的不一样的世界!
陈凡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现场众人的反应,他的表演,还远远没有结束。
罗毅心领神会,迈步上前,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牛皮文档袋,躬敬地递到了陈凡手中。
陈凡拉开封口,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几页边缘泛黄、质地脆弱的古老纸张。
“当然,技法和风格的辨析,或许对某些人来说,还不够直观。”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让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杜邦,心脏再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么,就让伪画的作者本人,来告诉我们真相吧。”
话音落下,他将手中的纸张,对准了后方的扫描设备。
“嗡——”
一道新的全息影象,取代了之前的画作对比,出现在舞台上空。
那是几页笔记的超高清扫描件。
古老的法文手写体,配着一幅潦草却精准的素描草图。
而那幅草图……
轰——!!!
如果说之前的对比是重锤,那么此刻出现的,就是一颗真正的核弹!
那草图上的构图,圣母抱住圣子的姿势,羔羊蜷卧的位置,背景远山的轮廓……
赫然与卢浮宫那幅《圣子降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陈凡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最终宣判,清淅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这份文档,来自兰伯特美术馆的地下储藏室。拉图尔,未曾公开的亲笔创作笔记!”
“他在笔记中详细记录了,自己是如何模仿达芬奇的风格,创作这幅‘习作’,用以磨炼自己的技艺。”
“他还得意地写道,他用上了当时最新潮的‘鱼胶裂’做旧手法,和从卡拉瓦乔那里学来的光影技巧,相信足以骗过绝大多数所谓的‘专家’!”
“各位请看笔记的最后一行——”
陈凡的手指,点在了影象的末尾。
那行龙飞凤舞的法文被瞬间放大,清淅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致列奥纳多,我最崇敬的导师。或许百年之后,这幅拙劣的模仿之作,能为您伟大的名字,带来一丝有趣的插曲。”
“噗通!”
一声闷响。
他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面如死灰,张着嘴,象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