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几块红彤彤的木炭偶尔崩出一点火星。
柳薇坐在餐桌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几乎翻遍了德·瓦卢瓦侯爵在暗网和公开社交平台上的所有痕迹。
“这就是所谓的‘老钱’修养?”
柳薇突然停下动作,将平板电脑滑到陆修面前,“看来埃菲尔铁塔上的那个东西,对他也一视同仁。”
屏幕上是一个推特账号的主页,认证是“德·瓦卢瓦家族办公室”。
原本这个账号的画风全是艺术品鉴赏和慈善晚宴的精修图,文字优雅得像十四行诗。
但从一个月前开始,画风突变。
最新的动态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地上是被摔得粉碎的放大镜和一地散落的精密齿轮。
配文没有任何标点,全是愤怒的大写字母:
“一群废物!巴黎的钟表匠都死绝了吗?!连一个能看懂这台机器的人都没有?我要把那家店烧了!统统烧了!!”
往下翻,全是类似的暴躁发言。
“如果不把我的‘时间’修好,我就让你们的时间停止!”
“滚出去!都滚出去!谁再敢提‘零件老化’这个词,我就把零件塞进他嘴里!”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歇斯底里的焦躁。
“他最近刚从苏富比拍回来一座路易十五时期的天文钟。”
柳薇调出一张拍卖行的档案图,“号称是‘失落的星辰’,结构极其复杂,涉及几百年前失传的重力擒纵工艺。还没运回城堡就坏了,现在整个巴黎的顶级钟表匠都被他骂了一遍。”
陆修伸出两根手指,放大那张档案图。
那是一座半米高的黄铜座钟,顶部是一个精密的星象仪,下方是错综复杂的齿轮组。普通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花缭乱。
但在陆修眼里,那层黄铜外壳仿佛不存在。
他甚至不需要开启蓝图,光凭照片上齿轮的咬合逻辑,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了它的运行模型。
“结构确实有点意思,应该是那个时代的炫技之作。”
陆修往后靠了靠,语气平淡,“不过也就是个稍微复杂点的积木游戏。”
“要多久?”柳薇问。
“看你想让我演多久。”
陆修指了指屏幕上侯爵那条暴躁的推文,“这种状态下的人,没有耐心等复杂的工艺流程。他需要的是立刻、马上、现在的神迹。”
柳薇嘴角微微上扬,在那条最新的咆哮推文下,用那个伪造的“薇拉·李”账号,回复了一句法语。
“时间的艺术需要静默与敬畏。如果您厌倦了那些屠夫粗暴的手法,我的技师或许能帮您找回它的尊严。”
语气矜持,礼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专业傲慢。
发完这条消息,柳薇合上电脑,起身去煮咖啡。
“这就行了?”陆修问。
“对于一个在沙漠里快渴死的人,你不需要求他喝水。你只需要告诉他,你手里有杯子。”
……
一天后,巴黎十二区。
这里不像市中心那样拥挤,保留着大片的绿地和古老的石头建筑。侯爵的庄园隐匿在文森森林边缘的古树后。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那扇雕花的铁艺大门。
管家拉开车门。柳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微微颔首,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橡木大门。
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极佳的白色西装,领口微敞,隐约露出那枚殷墟古玉的一角。
大厅里传来暴怒的吼声。
“滚!都给我滚!这就是你们修好的样子?它的摆轮慢了1秒!听不出来吗?!”
一个穿着丝绒睡袍的老人正指着门口,那是德·瓦卢瓦侯爵。
在他面前,一个戴着老花镜的技师正满头大汗地收拾桌上的工具,手抖得连螺丝刀都抓不稳。
而在侯爵身后,那座精美的路易十五时期鎏金座钟安然置于丝绒桌布上。侯爵像护犊子一样死死挡在前面,眼神警惕,显然是不想让那个笨手笨脚的技师再靠近他的宝贝半步。
柳薇踏入大厅的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古玉在她的体温下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场域。那种清冽、温润的气息,像是一阵凉风吹进了燥热的火炉。
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盯着柳薇。那种原本想要爆发的怒火,在接触到柳薇的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就连太阳穴突跳的青筋都平复了下来。
侯爵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袍领口,虽然脸色依旧阴沉,但语气勉强维持了绅士的体面,“抱歉,让您见笑了。这些庸才实在考验我的耐心。”
“时间的艺术确实不仅需要技术,更需要缘分。”
柳薇摘下墨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热络,“看来这位技师与您的收藏品八字不合。”
“何止是不合,简直是谋杀。”
侯爵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那个狼狈逃窜的技师背影,“七天了,来了五波人,每一个都发誓能修好它的擒纵系统,结果每一个都差点毁了它。”
“或许,您可以给我的技师一个机会。”
柳薇适时地侧身,让出了身后一直沉默的陆修。
侯爵狐疑地打量着陆修。
太年轻了,而且两手空空,连个最基本的放大镜都没带。
“年轻人,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侯爵指了指桌上那座刚才差点引发“血案”的鎏金座钟,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刚才那个蠢货弄乱了它的游丝,导致走时极其不稳定。既然你是薇拉小姐推荐的,那就试试吧。”
他没有把钟递给陆修,只是抱臂站在一旁,那姿态仿佛在说:别碰坏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陆修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坐下,只是走到桌边,侧过头,似乎在听座钟内部那凌乱的机械声。
万物蓝图,扫描。
游丝缠绕不均,擒纵叉的一侧磨损导致咬合延迟。
陆修没有要任何工具。他的手指在座钟的黄铜外壳侧面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像是在寻找某种共振频率。
随后,他的拇指按住座钟底座的某个受力点,微微发力一压,同时食指在表盘边缘极其快速地弹动了一下。
“咔哒。”
极其细微的金属归位声。
三十秒后。
陆修直起腰,退后半步。
“好了。”
侯爵皱着眉,一脸“你在耍我”的表情。他凑近座钟,侧耳倾听。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清脆,原本那种如同哮喘般的杂音消失了,节奏平稳得如同心脏的律动。侯爵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那块百达翡丽,一分钟过去了,座钟的秒针分毫不差。
侯爵抬起头,眼中的怀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满意的亮光。
“终于来了个手不是猪蹄做的。”
他没有表现得欣喜若狂,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下来,“有点本事。看来薇拉小姐没有骗我。”
他转身从管家手里的托盘上拿起一张烫金请柬,双手递给柳薇。
“明天晚上,我在庄园有个私人晚宴。”
侯爵看着陆修,下巴朝内厅的方向扬了扬。
“我那座‘星辰’已经在库房里沉默了一个月。之前的那些蠢货,连碰都不敢碰它的擒纵轮。”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
“修好它,开个价。修不好,你也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