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带走了那份采购清单。
陈默站在窗边,任由冬日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让自己滚烫的大脑冷静下来。
训练场上,陆明的咆哮声依旧清淅,夹杂着新兵们挖掘泥土的沉闷声响。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武器,训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做准备。
但这还不够。
枪杆子固然重要,可在这个时代,真正能决定命运的,往往是枪杆子之外的东西。
他现在的身份,一个补充团的上校团长,在即将到来的历史洪流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陈默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让他撬动未来的支点。
最起码开战之前,自己手里的掌握多一点的部队,有时候多一点是好事……
毕竟,没人会嫌自己官做的太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办公室,反手将门锁死,甚至插上了门栓。
这一个动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陆明他们猜不透自己的心思,这很好。
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片刻的猜疑。
陈默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铁皮柜前,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除了文档和地图以外,还有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金笔和几块大黄鱼,这是他的家底。
陈默将信纸铺在桌上,用镇纸压好,然后拧开了金笔的笔帽。
金色的笔尖在灯光下,闪铄着一丝冰冷的光泽。
这封信,不是写给军火商的,也不是写给下属的。
它的收信人,是这个国家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几个人之一。
陈默虽然知道那件事会和平解决,但,他必须表现一下。
深吸一口气,开始落笔。
他没有用白话,而是选择了文言。
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既要表达出自己的内核思想,又要隐藏那份来自后世的先知。
陈默不能直接说一些东西,那等于自寻死路。
他要做的,是基于当前的局势,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一个在兵变发生后,看起来极具远见,又能完美贴合最终结果的方案。
“夫人妆次,敬禀者…”
陈默没有直接写给那位委员长。
他很清楚,此刻的委员长被无数强硬派包围,任何主张“怀柔”的言论,都会被视为软弱和通敌。
想要把话递进去,必须找到一个最特殊,也最有效的渠道。
宋美龄。
只有这位兼具东方典雅与西方智慧的女性,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对那位刚愎自用的领袖施加无人能及的影响力。
“……国事维艰,倭寇虎踞关外,蚕食华北,其心不死。今委座亲赴西北,欲毕其功于一役,以安内攘外,职虽位卑,亦感佩其志。”
“然,西北之患,非仅武力可平。彼辈虽为匪,亦为国人。若强力清剿,必致玉石俱焚,徒耗国力,亲者痛而仇者快……”
他的笔尖在纸上游走,没有丝毫停顿。
这些话,在陈默的脑子里已经盘算了无数遍。
他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忧国忧民,同时又对领袖绝对忠诚的青年军官。
陈默把重点,放在了“倭寇”二字上。
将内部矛盾,巧妙地置于民族危亡的大背景之下。
“……窃以为,当今之计,莫若以雷霆之威,行菩萨心肠。以委座之领袖威望,若能暂息内争,化干戈为玉帛,号召全国上下,一致对外,则西北之‘匪’,亦可为抗日之兵。”
“此非妥协,乃为大局着想之战略远图,更能彰显委座凝聚四万万同胞共赴国难之决心与胸襟。”
“届时,全国归心,倭寇何惧哉?”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仔细审视着纸上的每一个字。
漂亮!
陈默在心里给自己喝了一声彩。
这封信,通篇不提“兵谏”二字,却处处为“兵谏”后的和平解决铺平了道路。
它给委员长准备好了一个完美的台阶,将一个被迫的妥协,粉饰成了一次主动的、充满智慧的战略转移。
一旦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发生,当宋美龄在焦头烂额之际看到这封信,她会怎么想?
她会震惊于一个身在杭州的补充团团长,竟有如此精准的政治预判和战略眼光。
不仅看到了问题的症结,甚至提前给出了解决方案,以及解决之后如何维持领袖威望的舆论说辞。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官了。
这简直是一个国之栋梁!
到那时……
陈默将笔放下,仔细地将信纸上的墨迹吹干。
他准备亲自去一趟南京。
“团座!”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陆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有事?”
陈默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师部刚转来电报,让各团上报冬季训练计划……您看?”
“按我之前定的标准报上去,就说补充团一切照旧。”陈默走到衣架前,取下自己的军大衣和帽子。
“是!”陆明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团座,您这是要出门?”
“去趟南京,师部那边有点事。”
陈默随口编了个理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陆明看到陈默一身戎装,整装待发的样子,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
“团座放心,团里有我跟老王他们盯着,出不了岔子。”
“恩。”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叫上自己的警卫员,开了一辆军用吉普,趁着夜色,驶出了补充团的驻地,直奔杭州火车站。
陈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宁。
……
次日,南京。
这座六朝古都,作为国民政府的首都,依旧是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报童在街角高声叫卖着“委座亲征,扫平匪患”的号外,行人们的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麻木的乐观。
陈默直奔中央银行,他准备让俞秋月将这封信交给宋美龄。
十几分钟后。
一身浅蓝色职业套裙的俞秋月,踩着小巧的皮鞋,快步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当她看到站在大堂中央,如同一杆标枪般挺立的陈默时,清丽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
“谦光?你怎么来了?”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来南京也不提前打个电报,我好去接你。”
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