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人。
旗袍的款式很简单,没有任何多馀的刺绣和点缀,却被她穿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恰到好处的剪裁,将她玲胧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行走之间,裙摆摇曳,风姿卓约。
一瞬间,咖啡馆内原本低低的交谈声,不约而同地静止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个走进来的身影所吸引。
陈默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饶是他前世在某音见过无数绝佳的女生,但在俞秋月这种浑然天成的面前,都还是逊色不少。
尤其是当俞秋月转过头,柔和的灯光洒在她那张光洁如玉的侧脸上时,陈默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值。
单凭这张脸,这份身段,这股气质,就值得夫人如此喜欢。
俞济时给的情报,出现了重大疏漏。
那张纸上只写了她的喜好,却没写她的容貌,俞秋月的容貌足以让南京城里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为之疯狂。
任务难度,瞬间从“困难”飙升至“地狱”级别。
俞秋月似乎早已习惯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只是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很快,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窗边那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陈默看到她微微颔首,然后迈开脚步,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小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陈默的心跳上。
陈默几乎是本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绷得笔直,做出了一个立正的姿态。
该死,这是在咖啡馆,不是在阅兵场!
陈默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强行让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象一个准备接受检阅的木头桩子。
他绕过桌子,走到俞秋月面前,学着电影里看来的绅士模样,伸出手,替她拉开了那张空着的藤编座椅。
动作有些僵硬,但总算是完成了。
“俞小姐,请坐。”
俞秋月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谢谢。”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没有丝毫做作。
说着,便顺势坐了下来,姿态优雅自然,旗袍的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
坐下的瞬间,她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咖啡杯上。
杯中的咖啡呈现出一种漂亮的琥珀色,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奶沫,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
蓝山咖啡,少奶,不加糖。
时间刚刚好,咖啡送到不过五分钟,温度恰到好处。
俞秋月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丝讶异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她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来之前,她从小姨宋美龄的口中,从南京城的各种报纸上,已经对陈默这个名字有了足够多的了解。
黄埔六期,浙江奉化人,长城抗战的英雄,委员长钦点的后起之秀。
作为一个时常阅读《新青年》、心怀救国理想的知识女性,她对这种在战场上为国浴血奋战的军人,天生就带有一份敬佩与好感。
俞秋月以为会见到一个杀伐果断、不拘小节的悍将。
却没想到,对方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细腻,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份精准的把控力,让她瞬间联想到了陈默在战场上的指挥能力。
一个能将时间计算到这种程度的男人,绝非等闲之辈。
原本只是出于舅舅的任务和一丝好奇的会面,此刻在她心里,增添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陈团长有心了。”
俞秋月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赏心悦目。
陈默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可算知道俞济时为什么说这位俞小姐眼光高了。
就这一个照面,对方恐怕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分析了一遍。
这场相亲,不,这场任务的难度,比他预想的还要高。
“俞小姐客气了。”
陈默坐回自己的位置,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副小学生听讲的模样。
他现在只想快点进入正题。
谈钱,他擅长。
谈感情,他要命。
然而,俞秋月似乎并不急着开口,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目光落在窗外南京城的夜景上,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咖啡馆里舒缓的钢琴曲悠扬地流淌,周围是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在低声谈笑,气氛暧昧而慵懒。
陈默如坐针毯。
这种环境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宁愿去战壕里啃着掺了沙子的干粮,听着耳边呼啸的炮弹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默脑子里的弦越绷越紧。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这么沉默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掏出随身手枪来检查保养。
必须夺回主动权!
“俞小姐,”他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关于抚恤金的事情……”
他的话刚起了个头,俞秋月便转过头来,将咖啡杯轻轻放回杯碟,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打断了他。
“陈团长,”她的声音平静而直接,完全没有大家闺秀那种拐弯抹角的客套,“在谈公事之前,我想先问一个私人问题。”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正戏来了!
“俞小姐请问。”
他硬着头皮回应,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准备应对各种刁钻的问题。
是问家世背景?
还是问个人前程规划?
俞秋月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明亮的眸子直视着他,那穿透力十足的视线,让他无处可躲。
“陈团长,你在古北口,真的用一个团,打残了日军一个联队?”
她的问题,完全出乎陈默的意料。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家世长短,而是直奔战场。
陈默愣住了。
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俞秋月那张写满了认真的脸,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试探或调侃,只有纯粹的求知和探寻。
这一刻,陈默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把对方当成洪水猛兽的小心思,有些可笑。
身上的那股紧绷感,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
“谈不上打残。”陈默的回答变得沉稳而真实,“只是拼尽全力,守住了阵地。我们付出的代价,远比报纸上写的要惨重。”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牺牲弟兄们的面孔。
俞秋月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陈默话语里那股压抑的沉痛。
“我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俞秋月再次端起咖啡杯,但这一次,她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