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帐册和名录到了,明天晚上俞秋月就算想核对一些帐目,他也有东西可以拿得出手。
至于怎么“好好表现”……
陈默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准备离开勤务处时,一个穿着中尉军服的年轻军官快步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立正敬礼。
“报告陈团长!俞师长让我在这里等您。”
陈默认得他,是俞济时的副官。
“有事?”
“师座已经吩咐下去了,杭州车站那边会安排妥当。”
副官躬敬地回答,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质地精良的西式信封,双手递了过来。
“另外,师长让职下将这个交给您。”
陈默的视线落在那纯白色的信封上,心脏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伸手接过,信封很轻,但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
副官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凑近了些,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师长说,这是俞小姐的一些喜好和习惯,还有她明天晚上会在哪里等您。让您……提前做做准备。”
说完,副官便后退一步,再次敬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去,留下陈默一个人,捏着那个烫手的信封,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准备?
堂堂国军上校,长城抗战的功臣,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的喜好,去做战前准备?
陈默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只觉得这玩意儿比鬼子的炸药包还要危险。
陈默捏着那个烫手的信封,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感觉自己成了所有人注视的焦点。
他收敛心神,将信封塞进上衣内侧的口袋,紧贴着胸口,那薄薄的纸片仿佛带着烙铁的温度。
随即,挺直背脊,迈开步子,朝着军官临时宿舍走去。
回到分配给自己的那间小小的单人房,陈默反手关上门,整个世界瞬间清静下来。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这才伸手,有些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纯白色的西式信封。
没有火漆,没有署名,干净得过分。
用手指捻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质地优良的信纸。
纸上没有多馀的问候,只有几行娟秀的钢笔字,字迹清丽,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精准。
“喜蓝山咖啡,不加糖,少奶。”
“厌浓烈香水,皂角清香为佳。”
“好肖邦,尤爱夜曲。”
“重守时。”
“读《新青年》。”
“晚八时,维也纳咖啡馆,二楼临窗。”
陈默看着这张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这哪里是什么喜好清单,这分明是一份目标人物的行为模式分析报告,一份精确到时间地点的作战指令。
蓝山咖啡?
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只听过猫屎咖啡!
陈默感觉自己不是要去见一个女人,而是要去拆除一颗定时炸弹,清单上的每一条都是剪错一根线就会引爆的导线。
建功立业,变强,带着弟兄们活下去。
这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不就是一场相亲吗?
他陈默接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陈默猛地睁开眼睛,一夜未眠的他,眼中布满血丝,但神智却异常清醒。
翻身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士兵,正是他特意叮嘱陆明挑选的机灵人。
士兵见到他,立刻立正,将一个沉甸甸的帆布挎包递了过来,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报告团座!幸不辱命!”
陈默接过挎包,那熟悉的重量让他心头一沉。
打开包,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帐册和名录。
每一本都用牛皮纸包好了封面,上面用毛笔写着“阵亡”、“伤残”、“抚恤发放”等字样。
这些冰冷的册子,承载的是一个个滚烫的生命,是一个个家庭的念想。
“辛苦了。”陈默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银元,塞到士兵手里,“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士兵推辞不过,只好红着脸收下,敬了个礼后转身离去。
陈默将挎包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名册,心中的烦躁被一股沉重的责任感所取代。
为了这些弟兄,为了他们身后的家人,别说是一场相亲,就是龙潭虎穴,他也得闯。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上午,他将那份爱好习惯上的内容逐字逐句地背下来,在脑海里反复推演。
下午,他开始整理自己的军容。
他没有便装。
自从穿上这身军装,他就再也没脱下来过。
对于他而言,这身黄绿色的布料,就是他最好的皮肤。
尤其是在南京,在这座权力的中心,第八十八师上校团长的军衔,远比任何华服都更有分量。
这不仅是身份的像征,更是他赖以生存的护甲。
陈默将那套崭新的上校军服重新熨烫了一遍,每一个褶皱都力求完美。
铜扣被擦得锃亮,武装带勒得恰到好处,脚下的长筒军靴更是光可鉴人。
当他站在镜子前时,一个笔挺、肃杀的军人形象清淅地映照出来。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不象是要去赴一场浪漫的约会,更象是要去参加军事会议。
晚上七点半,陈默准时出现在维也纳咖啡馆楼下。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三十分钟。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芬芳。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所熟悉的战场格格不入。
那些穿着西装旗袍、举止优雅的男男女女,让他感觉自己是个闯入瓷器店的蛮牛。
他选了一个二楼临窗的位置,既能看到楼下的街景,又能第一时间观察到入口的动静。
这既是一个绝佳的观察哨,也是俞秋月所喜欢的位置。
陈默坐下来,腰杆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与周围慵懒松弛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七点五十五分,陈默抬手,叫来了侍者。
“一壶蓝山咖啡,另外再拿一个干净的杯子。五分钟后送过来。”
他的话语简短而精准,带着命令口吻。
侍者被他这身军装和气势所慑,愣了一下,才赶忙点头退下。
咖啡准时送到,那股独特的香气让陈默微微蹙眉。
他提起银质的咖啡壶,先给对面的空杯子倒了小半杯,随后按照“指令”,往里面兑了少许牛奶。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
时针,分针,秒针,在八点整的位置,完美重合。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