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战场上,双方距离五十米都算远的!到处是废墟,到处是烟雾,你连敌人在哪都看不清,还追求命中靶心?”
“我要的兵,是能在三十米内,用最快的速度把弹夹里的子弹全泼出去,把对面打成筛子!不是在这种训练场上浪费子弹的演员!”
他又看向最后一名营长李文田。
“还有所谓的白刃战训练,是不是教你们‘气、剑、体’一致,一招一式地对练拼刺?”
李文田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愚蠢!”
陈默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日本人的剌刀比我们的长,钢口比我们的好!跟他们一板一眼地拼剌刀,那是找死!”
“真正的白刃战,是几个人围住一个,用手榴弹,用工兵铲,用石头,用牙齿!用身边一切能用的东西,把敌人给弄死!这才是活下来的办法!”
三位年轻的黄埔高材生,被陈默一连串的质问和怒骂,冲击得体无完肤。
他们引以为傲的军事理论,在陈默口中,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幼稚可笑。
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和他们在军校里见过的所有教官都不同。
那些教官教的是战争的理论,而陈默,教的是战争本身。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虎和张大山站在门口,胸膛挺得高高的。
他们看着自家营长…不,是团座,把这几个黄埔天之骄子训得跟孙子一样。
这就是他们的营长!
过了许久,陈默胸中的那股火气才平复下来。
他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需要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砸碎这些年轻人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我想要的兵,不是阅兵场上的仪仗队,也不是能上报纸的英雄模特。”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的,是能上战场,活着回来,还能顺便带几颗日本人脑袋的精兵。”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在那份装备清单上。
“就凭这些东西?”
陈默用手指点了点“汉阳造步枪”那一栏。
“步枪就先不说了,咱们只能接受,但需要加强射击训练。”
随后,他指向“马克沁重机枪”那一栏,数量是刺眼的“四挺”。
“一个两千五百人的团,只有四挺重机枪?够干什么?给人家挠痒痒吗?”
“日军一个标准的步兵大队,重机枪的数量就是我们的两倍!更别提他们的火炮配置了!”
“用弟兄们的命,去填人家用钢铁织成的火力网吗?”
一连串的反问,让陆明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之前还为这份装备清单感到自豪,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团座,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陆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他彻底被陈默描绘的残酷现实击垮了,之前的骄傲和激动荡然无存,只剩下茫然和无助。
怎么办?
陈默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梗。
“要练精兵,就要有对的练法。要让精兵能打胜仗,就要有好的装备。”
“要吃饱饭,穿暖衣,训练才有力气。要打胜仗,弟兄们受伤了,得有最好的药来治。”
他抬起头,环视着众人。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需要一个东西。”
陈默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钱。”
“大量的钱。”
当陈默说出这个字时,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陆明,王哲,李文田,这三位黄埔军校引以为傲的青年才俊,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新团长会提出更严苛的训练方案,或许会要求进行其他的。
但他们从未想过,这位战功赫赫的英雄,开口第一件事,居然是搞钱。
“团座……”
陆明嘴唇翕动,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疼。
“我们……我们是党国军人,军费开支,自有军政部和后勤部门划拨,我们怎么能……”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军人伸手搞钱,这和占山为王的土匪有什么区别?
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划拨?”
陈默发出一声轻篾的鼻音,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三人面前,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三位少校军官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我问你们,南京划拨的军饷,够你们养活一大家子吗?现在这个时代是个吃人的时代。”
三人哑然。
“我再问你们,划拨的伙食费,能让两千五百个小伙子天天吃上肉,有力气完成我要求的训练强度吗?”
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我最后问你们!”
陈默的音量陡然提高,每个字都砸在他们的心上。
“你们在庙行牺牲的学长,那些八十八师的弟兄,他们家里拿到的抚恤金,够他们的父母养老,够他们的妻儿活下去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比刚才那番对训练大纲的批驳更加诛心。
陆明三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与迷茫交织在一起。
他们从军校学到的是服从,是牺牲,是如何在战场上为党国尽忠。
可从来没有教官告诉他们,战争的背后,每一发子弹,每一卷绷带,每一条人命,都清清楚楚地用金钱标注着价格。
看着他们被问懵的样子,陈默心底冷笑。
一群象牙塔里出来的乖宝宝,真以为战争是靠着一腔热血和几句口号就能打赢的?
太天真了。
他放缓了声调,但话语里的分量却更重了。
“我告诉你们,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钱。”
“日本人为什么敢在上海动用那么多重炮和飞机?因为他们有三菱重工,有川崎会社,他们有钱!我们呢?我们只能用弟兄们的血肉去填!”
“我让你们搞钱,不是为了我陈默自己花天酒地,是为了让我们的弟兄吃饱穿暖,是为了让我们有钱买最好的武器,是为了让受伤的弟兄能用上救命的药,是为了让牺牲的弟兄,他们的家人能活得有尊严!”
他伸手指着窗外训练场上那些稚嫩的身影。
“更是为了让这两千五百个把命交到我们手上的新兵,将来在战场上,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这番话,振聋发聩。
陆明、王哲、李文田三人浑身一震,之前那点关于军纪和荣誉的纠结,瞬间被一种更宏大、更沉重的使命感所取代。
是啊,他们是军官,是这两千五百名士兵的领头人。
如果不能让他们活下去,谈何保家卫国?
陆明眼框有些发红,他猛地挺直了胸膛,一个立正。
“团座!卑职明白了!您说吧,要我们怎么做!”
王哲和李文田也同时立正,神态决绝。
“请团座下令!”
陈默很满意这个效果。
想让马儿跑,不仅要给草吃,还要让马儿知道为什么而跑。
思想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很好。”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我不是要你们去抢劫百姓,也不是让你们去勒索商铺。”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杭州城里,有的是刮地皮刮得流油的肥肉。那些欺压良善的帮派,那些暗地里跟日本人勾勾搭搭,发国难财的汉奸,还有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
“刮他们的钱,来武装我们自己,天经地义。”
陈默的嘴角溢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陆副团长。”
“到!”
“我给你三天时间。”陈默的指令清淅而具体,“我要一份完整的杭州地下势力分布图。城里有几个帮派,老大是谁,靠什么生意赚钱,地盘在哪里,手下有多少人,后台是谁。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王哲和李文田。
“你们两个营,出一些人配合陆副团长,穿上便装,去茶馆,去码头,去所有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
“用耳朵听,用眼睛看。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情报,不是道听途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三人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中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
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陈默和他的两个老部下。
王虎给陈默的茶杯续上水,有些兴奋地搓着手。
“团座,您这招高啊!这帮学生官,被您几句话就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张大山在一旁憨厚地笑着,挠了挠头。
陈默没有接话,他端起茶杯,思绪却飘得更远。
树立威信,只是第一步。
他心里清楚,靠敲诈勒索本地帮派,搞到的钱终究有限,而且动静太大,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只能作为激活资金。
他真正的目标,是创建一条稳定、高效、隐蔽的军火和物资渠道。
他想起了那个在去上海的轮船上遇到的男人——杜邦成。
上海滩的无冕之王,手眼通天。
那句“以后在上海有事,可以来找我”,绝不是一句简单的客套话。
陈默觉得他很有必要再去一趟上海找一找这位只见过一面的“老大哥”,让他做一做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