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嗒”一声。
这个细微的声响,将王虎和张大山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陈默的视线落在张大山那张憨厚又带着些许局促的脸上。
“张大山。”
“到!”
张大山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腰板,吼声洪亮。
“三营营长的位置空着。”
陈默的话语平淡,却让张大山的呼吸瞬间停滞。“从今天起,你就是三营营长。明天就去营里报到。”
张大山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有点发蒙,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营长?
他?
一个大头兵出身的连长,现在居然成了一营之长?
“怎么?不愿意?”陈默挑了挑眉。
“愿意!团座!我…我保证把三营带好!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张大山激动得满脸通红,一个标准的敬礼,手臂绷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默点点头,又把视线转向门口。
陆明、王哲和李文田刚刚送走其他军官,正准备回来复命。
“陆副团长。”
“团座!”陆明快步走进来,立正站好。
“杭州这边,暂时由你全权负责。”陈默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我之前说的计划,你放手去做。人手不够,就从一营二营抽调。记住,我只要结果。”
“是!团座放心!”
陆明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书生意气,他的双眼里燃烧着火焰,那是被陈默点燃的,一种为了更崇高目标不择手段的决绝。
陈默很满意。
思想统一了,部队才好带。
他最后看向王虎。
“王虎,收拾东西,你跟我去一趟上海。”
“现在就走?”
王虎有些意外。
“现在就走。”
陈默的决定不容置疑。
……
开往上海的火车上,蒸汽电单车喷吐着浓重的白烟。
王虎坐在陈默对面,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把腰间的配枪挪了挪位置,压低了嗓门。
“团座,咱们就这么两个人去上海,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他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那个杜邦成…万一他只是随口客气一句,或者根本不记得您了,咱们不是白跑一趟?”
陈默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没有立刻回答。
白跑一趟?
他心里冷笑。
这已经不是白跑不白跑的问题了。
这是他唯一的路。
蒋志清把他扔到杭州,摆明了就是让他磨一磨性子,然后向现实低头。
靠军政部那点可怜的拨款?
连让弟兄们吃饱肚子都费劲,还谈什么练精兵,买装备?
他现在就是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典型。
想破这个局,就必须找到外力。
而杜邦成,就是他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一根可能通向金山银山的稻草。
至于对方的身份…
陈默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轮船上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
能在那个年代的上海滩,被尊称一声“先生”,又恰好姓杜,还能说出“在上海有事可以来找我”这种话的人…
除了青帮那位“皇帝”,还能有谁?
至于其他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杜月笙!
这个名字冒出来的时候,连陈默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可轮船上那番对话,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又不象是在开玩笑。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补充一团就能鸟枪换炮,成为他真正的嫡系资本。
赌输了…大不了就带着王虎灰溜溜地回杭州,再想别的办法。
他陈默,最不缺的就是从头再来的勇气。
再说了,他还有金手指在身,大不了就去日本人的地盘上搞破坏。
“怕什么。”
陈默终于开口,他转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上海滩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看到陈默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王虎那颗悬着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是啊,当初在庙行,面对成千上万的鬼子,团座都没皱过一下眉头。
现在只是去见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火车汽笛长鸣,缓缓驶入上海站。
刚刚经历了战争洗礼的城市,并没有想象中的箫条。
断壁残垣之间,新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
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是远东最大的销金窟。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欲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
陈默带着王虎,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叫了两辆黄包车。
“去爱多亚路,新世界。”
车夫一听这地名,回头打量了两人一眼,拉车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那可是全上海最顶级的销金窟之一。
新世界游乐场对面,一栋气派的西式建筑灯火辉煌,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汽车。
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上,“黄金大赌场”五个字闪铄着诱人的光芒。
门口站着四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锐利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试图进入的客人。
陈默和王虎刚走到门口,就被其中一人伸手拦下。
“两位,请留步。”
那人的嗓音沙哑,带着一股子江湖气。
王虎下意识地就想去摸腰间的枪,被陈默用眼神制止了。
陈默抬头看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招牌,平静地开口。
“我找你们管事的。”
那壮汉上下打量着陈默,一身普通的中山装,非常的笔挺,旁边跟着的随从穿着小褂。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我们老板忙得很,没空见客。要玩,就进去。不玩,就请便。”
这种想来攀关系打秋风的小角色,他见得多了。
陈默没有动怒,他只是往前凑了半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吐出三个字。
“杜邦成。”
壮汉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原本充满戾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他再次死死地盯着陈默,似乎想从他那张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这个名字,在整个上海滩,知道的人很多。
但是基本上都不会直接叫杜邦成,而是叫二哥。
壮汉的态度立刻变了,他收回了拦着的手,身体微微前倾。
“您稍等。”
他转身快步走进了赌场内部。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丝绸马甲,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就是这家赌场的总经理,人称“李经理”。
李经理走到陈默面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透着精明和审视。
“这位先生,听手下人说,您找杜先生?”
陈默与他对视,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杜邦成先生,让我来上海后,到这里找他。”
李经理的笑容更深了,他从怀里掏出纯金的烟盒,递到陈默面前。
“不知先生贵姓?在哪高就?我也好向杜先生通报。”
这是一句试探。
陈默没有去接那根烟,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陈默。”
这两个字一出口,李经理递烟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如同被冰冻住一般,寸寸碎裂。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骇然与狂热的复杂情绪。
陈默!
淞沪抗战的英雄!
那个在庙行阵地,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陈谦光!
这个名字,如今在上海滩,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经理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那根昂贵的香烟从他指间滑落,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却浑然不觉,猛地一躬身,那角度几乎弯成了九十度,之前所有的倨傲和试探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陈团长当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他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您…您请,快请进!我这就去让人通知先生!”
陈默静静看着李经理,对方的反应超出预期。
他想过对方可能会认出自己,但没想到会是这般躬敬到近乎谄媚的姿态。
报纸的宣传力量,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强大。
“带路。”
陈默吐出两个字。
李经理连声应是,转身小跑着在前方引路。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的保镖去通知杜先生,又让侍者准备最好的茶水。
王虎跟在陈默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金碧辉煌的赌场内部。
这里的一切都和军营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纸醉金迷的奢靡气息。
两人穿过喧嚣的大厅,走上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最终停在一扇雕花红木门前。
李经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团长,请。”
包厢内部宽敞而奢华,红木家具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
王虎踏入包厢,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一个角落逡巡。
陈默则径直走到窗边,隔着玻璃俯瞰下方灯火通明的街道。
他的心里,杜邦成的身份已然锁定了那个人。
杜月笙。
这个名字如同上海滩的标签。
陈默在轮船上与杜邦成的对话,对方那份深不可测的从容,以及此刻李经理的反应,都指向那个呼风唤雨的青帮教父。
他没有动用系统的地图功能去核实,只是耐心等待。
过早掀开底牌,反而失去了谈判的优势。
他需要对方主动亮出身份,这样才能更好地评估这次会面的价值。
这一次,他并没有用系统去看对方的动向,而是安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