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神好,记性也好。”
陈默咽下嘴里的饼,淡淡地回了一句。
王铁汉嘴角抽了抽。
信你个鬼!
你这眼神好得能穿透黑夜看清十几里外的路?
你这记性好得能把整个奉天的地形都刻进脑子里?
他正想再撬几句,旁边,那个叫李浩的学生兵鼓起勇气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张军用地图。
“陈……陈长官,”李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年轻人的紧张和崇拜,“我们现在……是不是在这里?”
他用手指着地图上抚顺外围的某处。
陈默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李浩和他身边的几个学员兵,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几个刚才就是借着微弱的星光,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才将信将疑地确定了现在的位置。
可这位陈长官,压根就没看过地图!
活地图!
这三个字,瞬间在所有知情者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王铁汉看着陈默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又一次浮现:这小子,该不会真是天上哪个神仙下凡来渡劫的吧?
……
与此同时。
奉天城内,日军临时指挥部。
石原莞尔的脸色,和他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样,冰冷。
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捞了一整晚的空气。
派出去的快速部队,在通往东大营的几条主要道路上设下重重埋伏,结果连根中国军队的毛都没等到。
“报告!”
一个参谋军官快步跑进来,“多门师团长命令,所有追击部队立刻停止行动,返回奉天,执行对周边地区的全面占领任务!”
“纳尼?”
石原莞尔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为什么?!那支支那军队还没有找到!”
“师团长阁下的原话是,‘我们的任务是占领整个东三省,而不是跟一群只会逃跑的老鼠浪费时间!’”参谋低着头,不敢看石原莞尔的眼睛。
“愚蠢!”
石原莞尔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地图上的棋子都跳了起来,“这是老鼠吗?这是一条会咬断我们动脉的毒蛇!现在放跑了它,将来会付出十倍的代价!”
他知道,那个炸毁兵工厂的指挥官,绝对是个可怕的对手。
从北大营的阻击,到撤退的时机,再到兵工厂的精确爆破,最后到躲开自己的围捕……每一步,都踩在了他思维的盲区上。
这个人,预判了他的预判!
这是他策划“满洲事变”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棋逢对手的寒意。
站在一旁的板垣征四郎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同样阴沉:“石原君,算了吧。多门师团长也是奉了本庄繁司令官的命令。现在,大局为重。”
“大局?”石原莞尔发出一声冷笑,“最大的变量就在这支逃走的部队身上!板垣君,你不明白吗?”
板垣征四郎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但他更明白关东军内部的权力斗争。
多门二郎一直对他们这些“下克上”的少壮派军官心存芥蒂,现在抓住机会,自然要打压一下他们的风头。
“他们跑不远的。”板垣只能如此安慰,“整个满洲,很快都会是帝国的天下。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石原莞尔没有再争辩。
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眼神幽深得可怕。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场战争,不会象他计划的那样,轻易结束了。
而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中国指挥官,将来,一定会成为帝国最可怕的噩梦。
……
天,终于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抚顺城郊的山岗上时。
陈默带着他那支疲惫不堪却依旧完整的队伍,终于抵达了营盘地区。
回头望去,奉天的轮廓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只有远处的天空,还隐约可见一丝黑色的烟柱。
“到了……我们……出来了……”
一个620团的老兵,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把脸埋进冰冷的泥土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活下来了。
从北大营那片血肉磨坊里,从日本人天罗地网的追杀中,他们真的杀出来了!
压抑了一整夜的疲惫、恐惧和后怕,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越来越多的士兵或坐或躺,一些人甚至抱着枪,象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王铁汉眼圈通红,他看着自己手下这群劫后馀生的弟兄,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陈默,依旧笔直地站着,象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
他抬头,看着初升的朝阳,阳光照在他沾满硝烟和尘土的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轻声说。
王铁汉抹了把脸,走到他身边坐下,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陈兄弟,接下来咋办?是直接前往新民,还是去铁岭与旅长汇合?”
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馀生的虚脱。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脑海中的地图再次展开。
奉天城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周围的辽阳、鞍山、本溪等地,红色的标记也在迅速扩散,像滴入清水里的墨点。
但北面,从奉天到铁岭的方向,却是一片相对干净的空白。
日军的主力正忙着南下和西进,抢占富庶的辽南和交通干线,对北边暂时还没顾上。
陈默睁开眼,“不去新民了,我们改道,去铁岭。”
“铁岭?”王铁汉一愣。
“他们现在没空搭理北边。”
陈默指了指北方,“王旅长的临时旅部就在铁岭,第七旅的主力也在那边。那里,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我们要找的不是山沟,是部队,是大部队。”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有火车。”
火车!
这两个字象一道闪电,劈开了王铁汉混沌的脑子。
对啊!
靠两条腿,他们能跑多远?
想跳出整个东北这个大包围圈,只能靠火车!
而铁岭,正是北宁铁路在线的一个重要站点!
“我明白了!”
王铁汉一拍大腿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彻底没法用“敬畏”来形容了。
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休整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原本哭天喊地的士兵们一听要去铁岭找大部队,精神头立刻又回来了。
有组织,就有希望。
这支两千多人的队伍,在短暂的休息和进食后,再次踏上征程。
当天下午,当他们这支衣衫褴缕、硝烟满面,但建制尚算完整的队伍出现在铁岭城外时,整个铁岭都轰动了。
城里驻守的东北军,大多是溃散下来的散兵游勇,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
冷不丁看到这么一支“精锐”,还以为是日本人打过来了。
直到王铁汉那张大脸出现在城头,才算解除了误会。
第七旅旅长王以哲,在旅部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当他听说王铁汉带着620团回来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铁汉!”
看到王铁汉那张黑得象锅底的脸,王以哲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擂了他一拳,眼圈都红了,“你他娘的还活着!”
“旅长!”王铁汉也是虎目含泪,一个标准的立正,“第七旅620团团长王铁汉,向您报到!”
简单的寒喧后,王以哲将他们迎进临时旅部。
听着王铁汉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从北大营血战,到夜袭反斜面,再到炸毁兵工厂,最后神乎其技地躲开日军围堵的全过程,王以哲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再到最后的肃穆。
他没去看说得眉飞色舞的王铁汉,目光死死锁定在王铁汉身后,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站着的年轻军官身上。
“铁汉,你说的……这位陈副团长,就是他?”王以哲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就是陈兄弟!”王铁汉一把将陈默拽到身前,“旅长,我跟你说,这次能活下来,全靠陈兄弟!”
“他就是诸葛亮在世,不,比诸葛亮还神!小鬼子撅个屁股,他都知道要拉什么屎!”
这话糙理不糙。
王以哲没理会王铁汉的胡言乱语,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走到陈默面前,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陈副团长,我代表第七旅,代表所有东北军,感谢你!”
“王旅长客气了,分内之事。”
陈默回了一礼,不卑不亢。
陈默很清楚后面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陈默一系列的操作,东北军后面肯定要被国人戳着脊梁骨骂。
可经过陈默的一番操作过后,他们的骂名至少可以减轻一些。
王以哲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南京派来的交流军官,他原本没当回事,以为就是来镀金的公子哥。
谁能想到,在整个东北军一枪不放、望风而逃的奇耻大辱中,挽回一丝颜面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