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汉的酒意,被“柳条湖”三个字彻底冲散了。
他盯着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小点,满脸都是费解。
“柳条湖?那地方……连个正经的坡都没有,一片平地,无险可守。小鬼子脑子被驴踢了,会在那儿动手?”
陈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王团长,上次外交上的事,你觉得日本人是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
“那还用说?当着全奉天城的面,又是道歉又是赔款,裤衩子都快被扒下来了,当然是吃了大亏!”
王铁汉说起这个,脸上还带着几分快意。
“对一个要脸的流氓来说,打他一顿,他可能过几天就忘了。但你要是让他当众磕头认错,他会记你一辈子,然后找个机会,捅你一刀。”
陈默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
“关东军里的那帮疯子,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外交上的羞辱,只会让他们觉得,耍嘴皮子没用,必须用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手段,来发动一场真正的战争。”
“自导自演?”
王铁汉的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什么。
“没错。”陈默的眼神冷得象冰,“他们会在柳条湖,炸毁一小段他们自己的南满铁路,然后大喊一声‘东北军干的!’,扭头就向旁边的北大营扑过来。”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王铁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下意识地摇头:“可……可炸他们自己的铁路,这……这图什么?”
“图的就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
陈默的解释,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而冷酷。
“第一,柳条湖距离你们北大营不到一公里,炮声一响,他们的步兵五分钟就能冲到你营门口。”
“第二,铁路是他们的资产,他们可以精确控制爆炸的规模,炸出个坑,拍个照,当做证据,但绝不会影响铁路主干的运输。”
“一个完美的借口,不是吗?”
冷汗,顺着王铁汉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日本人的阴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推演了,这是把人心、政治、地理、甚至是工程爆破都算计进去的毒计!
这不是猜测。
这是基于日本人扭曲心态的,最符合逻辑的预判。
“我……我马上去司令长官公署汇报!”王铁汉猛地站起身,抓起军帽就要往外冲,“请求全军进入一级戒备!”
“站住!”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让王铁汉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你现在去汇报,刘子鸣那样的人,会把你当成疯子,还是当成想抢功劳的投机分子?”
“你信不信,你的报告还没送到少帅的桌上,就先被他们当成笑话,锁进柜子里了?”
陈默冷冷地看着他,“最好的结果,是你的建议被无视。最坏的结果,是你打草惊蛇,让日本人察觉到我们有所防备,从而改变计划,选择一个我们更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动手。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睁眼瞎。”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王铁汉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一拳砸在桌子上。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人“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高峰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手上攥着一张纸,象是攥着一团火。
“陈默!”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快步走到桌前,将那张纸狠狠地拍在陈默面前的地图上。
那是一封刚刚译好的电报。
电文很短,但措辞却异常严厉。
内容直指陈默在处理“外交事件”中独断专行,无视中央,擅自行动,严重破坏了校长“静观其变”的战略部署,给本就紧张的东北局势带来了不可预测的风险。
电报的最后,是一道冰冷的命令:“即刻停止一切未经批准的活动,静待后续处理。”
高峰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指着那封电报,又指着旁边的王铁汉,压着火气质问陈默。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捅出来的篓子!现在你还想干什么?把王团长也拖下水?”
“是不是非要在这里挑起一场战争,毁了所有人的前程,你才甘心?!”
王铁汉一看这架势,顿时火冒三丈。
“高团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拖我下水?陈兄弟是为了我们东北军出头!”
“要不是他,我们被打的那个兄弟就白挨一顿打!你们这些南京的官老爷,坐在安乐窝里,懂个屁的东北局势!”
“你!”
高峰被王铁汉顶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涨成了猪肝色,“王铁汉,你别不识好歹!我这是在救你!你知不知道跟着他胡闹下去,是什么下场?”
“我只知道,再不胡闹,整个东北都要没了!”
“简直是不可理喻!”
房间里,一个是要维护中央权威的国府高材生,一个是要保卫家乡土地的东北汉子,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而风暴中心的陈默,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连那封来自南京的“紧箍咒”都没多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
他无视了高峰的咆哮,也无视了王铁汉的辩护。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地图上,北大营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抬起头,越过争吵的两人,看着王铁汉。
“王团长。”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现在,相信你的人,只有我。相信我的人,也只有你。”
“我们没时间了。”
高峰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象个小丑。
他手握着来自南京总部的最高指令,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眼前的局面。
他象一个挥舞着圣旨的太监,却发现将军根本不听他的。
陈默这个年轻人,正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整个东北的局势,推向悬崖的边缘。
而王铁汉,这个本该被他拉拢的对象,已经成了陈默最坚定的同谋。
王铁汉的目光,在陈默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上,和桌上那封措辞严厉的电报之间,来回移动。
一边,是深不可测的信任,和一个即将到来的血腥预言。
另一边,是白纸黑字的命令,和一条看似安全的退路。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那张黝黑的国字脸上,所有的挣扎和尤豫都消失了。
他一咬牙,仿佛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他没有再跟高峰争辩,而是对着陈默,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陈兄弟,你说吧,怎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