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几乎要被气得昏厥过去。
他手里的电报,是来自南京的最高指令,是悬在陈默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可现在,这把剑被无视了。
王铁汉这个粗鄙的东北军阀,竟然也跟着一起疯!
“好,好,好!”
高峰连说三个好字,整个人都在发抖,“你们要造反!你们要当千古罪人!王铁汉,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陈默,校长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将手里的电令揉成一团,狠狠砸在陈默脚下。
“我等着看你们怎么收场!”
说完,他拂袖而去,那背影,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陈默和王铁汉。
王铁汉看着地上的纸团,又看看陈默,那张国字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兄弟,高团长他……他回去一告状,咱们可就……”
“等他告完状,黄花菜都凉了。”
陈默弯腰,捡起那个纸团,随手扔进了纸篓里,动作平淡得象是扔掉一张废纸。
“现在,立刻取消620团所有官兵的休假,收缴全部假条。对外宣称,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强化军事训练。”
陈默的指令清淅而迅速。
“然后,秘密召集你手下所有信得过的营长、连长,半小时后,到三号仓库开会。”
“记住,是所有你认为,枪响之后不会掉头跑的人。”
王铁汉没有丝毫尤豫,用力一点头,转身就冲了出去。
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独立第七旅620团的每一个角落。
刚刚拿到假条,准备进城找乐子的士兵们被连长和排长们从营房里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北大营怨声载道。
“搞什么名堂?刚发的假条就作废了?”
“还他娘的强化训练,当咱们是铁打的?”
但抱怨归抱怨,在王铁汉治下,军令如山。
不到二十分钟,整个620团二千多名官兵,已经全员在岗。
半小时后,北大营最偏僻的三号仓库。
二十几个营、连级军官围聚在此,人人脸上都带着疑惑和不安。
王铁汉亲自守在门口,确认每一个进来的人。
仓库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汽灯,将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张牙舞爪。
“弟兄们。”
王铁汉关上沉重的铁门,环视一圈,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生死弟兄。
“今天叫大家来,没别的事。就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咱们620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一级战备!
这四个字让在场所有军官瞬间变了神色。这不是演习,这是随时准备打仗的信号!
“团座,出啥事了?要跟小日本干了?”
一个性子急的连长忍不住问。
“是上面……是少帅的命令?”
另一个营长谨慎地补充道。
王铁汉摇了摇头,然后一指身后一直沉默的陈默。
“都不是。从现在起,忘了南京,也忘了奉天司令部的那些官老爷。在打仗这件事上,我们只听陈副团长的!”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默身上。
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南京军官,凭什么?
陈默没有说半句废话,他走到仓库中央,那里已经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北大营及其周边的地形图。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图纸,摊在地图上。
“这是我重新为北大营设计的防御方案。”
当那些军官凑上前,看清图纸上的内容时,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那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线条和数据。
从火力点配置、战壕挖掘深度、交通壕走向,到预备队位置、弹药分配、后勤补给路线,一切都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根本不是一个方案,这是一部教科书!
“我们以前的防御思想,全是错的。”
陈默开口了,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把重机枪架在阵地最前面,把士兵像木桩一样钉在线性战壕里,等着敌人的炮火来复盖,那不叫防御,那叫送死。”
他拿起一根木杆,指向地图。
“从今晚开始,所有防御工事推倒重建。我们要引入三个新概念。”
“第一,反斜面阵地。”
“所有主阵地,全部修筑在山坡或土丘的反斜面!正面只留少数观察哨。敌人的炮火看不到我们,等他们的步兵气喘吁吁爬上坡顶,面对的,将是我们以逸待劳的交叉火力。”
“第二,交叉火力网。”
“放弃线性思维!每个机枪阵地,都要和侧翼的至少两个阵地形成交叉射界。我要的是一张网,一张让任何冲进来的敌人都无处可逃的死亡之网!”
“第三,弹性防御。”
“一线阵地不是用来死守的,是用来消耗和迟滞敌人的。一旦压力过大,立刻交替掩护后撤至二线阵地。用空间换时间,把敌人拖垮在我们的层层防线里!”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东北军军官,听得如痴如醉,又满心骇然。
他们从未听过如此颠复性的战术理念。
这完全推翻了他们从讲武堂学来的一切!
“陈……陈副团长……”一个营长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听着是厉害,可我们从没这么干过啊。这万一……”
“没有万一。”
陈默的回答斩钉截铁,“按照日军的操典,他们一个标准的步兵联队,在突破你们现有防线后,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彻底占领北大营。”
“而按照我的方案,他们就算投入一个旅团,没有三天三夜,连你们的主阵地都摸不到。”
他环视众人,继续下达指令。
“炮兵营,所有火炮后移五百米,创建预备阵地,和前线观察哨之间,除了电话线,必须额外配备旗语和灯光两种备用通信方式。”
“平射炮连,立刻组织人手,修筑阵地,必须要足够隐蔽。”
“日军的装甲车就是铁皮罐头,这东西是给他们准备的开罐器。”
“所有步兵连,挖掘新的‘猫耳洞’,每个战斗小组之间必须有交通壕连接!”
一条条命令,精准、清淅、不容置疑。
士兵们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开始了连夜的疯狂施工。
很多人都在骂娘,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奇怪的命令。
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战壕填了,在山坡后面挖坑?
为什么要把死沉死沉的重机枪抬到更后面的地方?
疑虑归疑虑,在王铁汉和他手下那帮杀气腾腾的连排长督促下,整个620团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黑夜,掩盖了北大营里所有的不寻常。
时间,在铲子与泥土的碰撞声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便是1931年9月18日。
入夜。
北大营三号仓库,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现在整个北大营的武器装备已经被锁上库,但620团却是个例外。
因为王铁汉不仅将上锁的武器全部拿了出来,还将其他部队的武器也一起拿过来用,例如迫击炮和37毫米平射炮等等。
陈默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里,一幅三维立体的全息地图正在缓缓旋转,无数的数据流在其中闪铄。
代表着日军河本末守备队的小红点,正在地图上缓慢移动,最终,停留在了柳条湖附近的一段铁路轨道上。
时间,晚上10时15分。
王铁汉在一旁焦躁地来回踱步,腰间的毛瑟手枪被他反复拔出又插回,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陈兄弟,小鬼子真会来吗?这都十点多了……”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他们很守时。”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临时指挥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王铁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10时16分。
10时17分。
……
10时19分。
陈默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地图上“柳条湖”那三个字上。
下一秒。
轰!
一声沉闷但清淅无比的爆炸声,从遥远的北方传来,穿透了夜幕,重重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陈默缓缓抬起头,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和秒针,刚好重叠。
1931年9月18日,夜10时2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