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将那根代表着无上权力的指挥棒,轻轻放在了桌上。
“你的‘三只眼’,很毒,很准。”
蒋志清终于开口,官话里再没有那丝奉化口音,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是,一只眼睛,孤零零地放在黑暗里,太容易瞎了。”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太师椅,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你一个人去,目标太大,也太独。我不会只派你一个人去。”
陈默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难道,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被否决?
蒋志清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仿佛已经看穿了陈默刚才所有的心思。
“我会派出一个‘中央军事交流团’,前往东北,与东北军进行军事交流学习。”
轰!
这几个字,比之前任何一句训斥,都让陈默心头剧震!
军事交流团!
好一个军事交流团!
这步棋,简直是神来之笔!
既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前往东北的身份,又为他配备了人手和资源。
更重要的是,这个“交流团”本身,就是一面巨大的旗帜,是中央向张学良,向日本人,甚至向苏联人,展示存在感的旗帜!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华丽的“囚笼”。
一个由“自己人”组成的囚笼。
交流团里的每一个人,既是他的助手,也是监视他的眼睛。
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蒋志清的遥控之下。
这是信任,也是敲打。
是授权,更是制衡!
帝王心术,果然滴水不漏。
陈默在短短一秒钟内,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他没有丝毫尤豫,再次立正,声音洪亮。
“一切听从校长安排!”
蒋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人,聪明,而且懂分寸。
这就够了。
“交流团的团长,由第一军的参谋处长,高峰上校担任。”
“他为人稳重,对党国绝对忠诚。”
蒋志清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你,就担任副团长。”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委任状,放在桌上。
“少校陈默,交流团副团长。”
不是少校营长。
而是少校副团长。
明面上,职务提升了,但手中的实权,却是没有。
你要去当眼睛,可以。
但你的手上,不能握着刀。
“去吧。”蒋志清挥了挥手,再没有多馀的话,“高峰会在车站等你们。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为党国,看清楚那片黑土地。”
“是!校长!”
陈默敬礼,拿起那份分量千钧的委任状,转身,干脆利落地退出了书房。
当书房的门重新关上,蒋志清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陈默笔直的背影消失在官邸的林荫道中。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对于这个自己的小老乡,说实话,蒋志清是非常地欣赏,就是陈默的性格他有些不喜。
他拿起电话。
“让何总长来我这里一趟。”
他让何应钦过来,准备好好聊聊这个“魔鬼”。
……
三天后。
南京火车站。
汽笛长鸣,白色的蒸汽弥漫了整个站台。
一列挂着特殊通行证的专列,正静静地等待着。
陈默穿着一身崭新的少校军服,肩章上的星星在晨光下有些晃眼。
他没有行李,只是孑然一身,站在车厢门口。
在他的身后,二十多名同样身着笔挺军官服的年轻人,正列队站好。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骄傲,和一丝对未知的紧张。
他们,就是“中央军事交流团”的全体成员。
无一例外,全都是黄埔军校四期之后毕业的少壮派精英,每一个人都参与过至少一场大型战役,最低军衔也是上尉。
这些都是蒋志清的嫡系,是未来的种子。
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上校军官,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他看了看手表,然后转向所有人。
“我是高峰,本次交流团团长。”
他的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威严。
“诸位都是党国的精英,校长的门生。此次前往东北,名为交流,实为国之重任!我希望各位,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坠黄埔的威名!”
“是!”
二十多人齐声应和,声音整齐划一。
高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站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陈默身上。
对于这个突然空降,并且直接被委员长任命为副团长的年轻人,高峰的心情是复杂的。
野狼谷一战的战报,他复盘了不下十遍。
结论只有两个字。
妖孽。
和这样的妖孽同行,是幸运,也是巨大的压力。
“陈副团长,”高峰主动伸出手,“路上,还请多多指教。”
“高团长客气了。”陈默握住他的手,不卑不亢,“我是副职,一切行动,听从团长指挥。”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高峰看着他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只能点点头,收回了手。
“登车!”
一声令下,一行人鱼贯而入。
火车缓缓开动,驶离了喧嚣的南京城,一路向北。
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哐当”声。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
这些天之骄子们,彼此之间大多认识,但此刻,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着其他人,尤其是那个被委员长亲自点将的副团长。
陈默没有理会这些投来的视线。
他只是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从江南水乡的青翠,到中原大地的枯黄,再到华北平原的萧瑟。
火车几乎没有停歇,以最高优先级,在中国的铁道在线疯狂奔驰。
终于,在十二月底的一个清晨。
当车窗上凝结起一层厚厚的冰花,当窗外的土地被一片苍茫的白色所复盖时,火车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全体注意!整理着装!即将抵达奉天站!”
高峰的命令,让整个车厢的气氛瞬间一紧。
所有人都站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装,将帽檐压正。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了一座巨大而繁忙的车站。
“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