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指着巨大的沙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冰冷的寒光。
“欢呼什么?”
“老虎只是被关在了门口,还没死!他会想办法从窗户,从狗洞爬出来!”
这一盆冷水,浇得所有人一个激灵。
作战室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陈默根本不理会他们错愕的表情,转身对着通信官,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命令!原本驰援获鹿的第二十二师,立刻改变方向!跑步前进!不惜一切代价,抢占野狼谷后方的所有制高点!封死所有可能突围的山路隘口!”
“我要你们,完成对这支孤军的反包围!”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不算完。
陈默转过身,快步走到何应钦面前,目光灼灼。
“总长,这还不够!李景龙是悍将,困兽犹斗,必然会向阎锡山求援!”
他提出了更狠,也更毒的一步。
“请总长立刻下令!命令我们在石门正面的所有主力部队,立即对阎锡山的大营,发起佯攻!声势要做大!炮要打得响!要做出全线总攻的架势!”
何应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就明白了陈默的意图!
攻心计!
这是整个计划里,最阴狠的最后一环!
用一场假的“总攻”,让阎锡山和杨爱源自顾不暇,让他们以为国府的主力已经全部压上,让他们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胆子去分兵救援一支已经“失联”的奇兵!
这是要彻底斩断李景龙所有的希望,把他从一支奇兵,变成一支真正的、被遗忘的孤军!
何应钦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寒意。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计!
“照他说的办!”何应钦没有半分尤豫,对着身后的作战主任咆哮道,“立刻执行!”
……
野狼谷内。
炮声和枪声已经变得稀疏。
李景龙看着谷口那几辆还在冒烟的坦克残骸,又看了看自己手下损失惨重的部队,心在滴血。
他知道,正面冲不出去。
“传令下去,从侧后方的‘一线天’小路突围!”李景龙迅速做出决断,“告诉弟兄们,冲出去,我们就是大功臣!”
残馀的部队,开始在他的指挥下,悄悄脱离战场,准备从另一条更隐蔽的山路溜走。
就在这时,一名派出去探路的侦察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是死人一样的灰败。
“将……将军!不好了!”
李景龙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的后路……后路也被他们抄了!”那名侦察兵的声音都在发抖,“山上……山上到处都是国府军的旗子!”
轰!
李景龙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猛地回头,看看前方谷口那些如同钢铁凶兽般堵死道路的坦克,又回头,望向后方那些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的山岭。
一个冰冷到彻骨的念头,象一把淬毒的钢针,瞬间击穿了他的大脑。
轰炸补给点是诱饵……
这支弱小到可笑的装甲部队是钓钩……
而自己,这条自以为是的鲨鱼,却傻乎乎地咬了上去。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电台!快!联系杨总指挥!”
李景龙疯了一样扑向通信兵,一把抢过他背上的电台,亲自戴上耳机,疯狂地扭动着旋钮。
滋啦——滋啦啦——
耳机里,只有一片让人心烦意乱的杂音。
强烈的电磁干扰!
他最后的希望,被这片嘈杂的电流声彻底粉碎。
也就在此时,遥远的东方,石门主战场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连成一片的隆隆炮声。
那炮声如此密集,如此猛烈,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李景龙手里的送话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总攻开始了。
南京方面的主力,已经对自家大营发起了总攻。
这个时候,谁还会在乎他这支孤零零钻进敌人腹地的奇兵?
他,和他的“铁血师”,被遗弃了。
彻彻底底地,被当成了弃子。
李景龙缓缓抬起头,那张刚毅的脸上,所有的愤怒、不甘和惊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被逼入绝境时的狰狞。
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天空,打光了整整一个弹匣。
“传我命令!”
他扔掉滚烫的手枪,对着身边已经面如死灰的军官们,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丢掉所有重武器!炮、重机枪,全都给老子扔了!”
“全师,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以排为单位!给老子钻进这片山里去!”
“天亮之前,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
“跑出去的,给老子记住了!今天这笔帐,早晚要跟南京那帮王八蛋算回来!”
……
国府总长办公室。
“报告!李景龙部放弃重武器,化整为零,企图分散突围!”
消息传来,一名将官立刻站了出来,兴奋地请示:“总长!他们这是要逃了!请立刻下令,让第二十二师也分散追击,把他们全歼在山里!”
“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没错,一鼓作气,全歼此獠!”
附和声此起彼伏。
“不行!”
一声厉喝,让整个作战室瞬间安静。
陈默一把推开挡在沙盘前的将官,他的脸色因为彻夜未眠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是陷阱!”
“李景龙想用自己的人当诱饵,把我们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围圈扯开一个口子!然后他的主力,就能趁虚而逃!”
陈默走到沙盘前,拿起那支红蓝铅笔。
这一次,他没有画线,而是在整个野狼谷周边的广阔山区,画了一个巨大、粗暴的红色圆圈。
他抬起头,眼中闪铄着骇人的寒光,径直看向那名已经快要麻木的空军连络官,下达了自开战以来,最冷酷、最不近人情的一道命令。
“命令,所有轰炸机,立刻起飞!”
“目标,我画出的这个局域内,所有可通行的山谷、隘口、小路!”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让每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