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专案组？
孙连城心里那口一直平稳吐纳的气，瞬间乱了节拍。
他知道最近省里气氛不对，头顶上的天色阴晴不定，但怎么也想不到，这雷声会直接从京城滚过来。
田国富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主位的沙发上，坐着专案组组长周正。
孙连城一进来，周正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不锐利，把他从里到外扫了一遍。
这是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干部。
身材没有因为养尊处优而过分发福，但也绝不清瘦，带着恰到好处的松弛感。
面相和善，甚至有几分木讷，像是居委会里热心但总也解决不了大问题的张大爷。
眼神里找不到这个级别干部常见的精明、算计，更没有丝毫野心勃勃的火焰，只有一种长久泡茶、看报、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
这和祁同伟口中那个“有底线、有坚持”的官场陶渊明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周正的心里，第一次对祁同伟的判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疑虑。
“你就是孙连城同志？”周正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稳厚重。
“是，周组长好，田书记好。”孙连城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一如他过往的每一次汇报工作。
田国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权当是打了招呼。
他到现在，还对让孙连城担此重任的决定耿耿于怀。
他偌大的一个省纪委，那么多跟他出生入死、办过无数大案要案的精兵强将，最后却要用一个被李达康踹走的“懒官”，这传出去，他田国富的老脸往哪儿搁？
周正没理会田国富的情绪，也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孙连城同志，组织上现在有一项极其重要、极其特殊的任务，要交给你。”
“今天晚上，由你带队，对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同志，采取措施。”
“什么？”
饶是孙连城早已练就了“宇宙在手，万事不愁”的淡定心法，听到这句话，也惊得心脏一抽。
抓捕李达康？
由他孙连城带队？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正，又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田国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长期熬夜看宇宙纪录片，导致了幻听。
这简直比他当初被告知要去少年宫的天文馆看星星，还要荒诞一百倍。
李达康是谁？那是京州的天。是在光明区当区长时，他一抬头就觉得刺眼的存在。
是跺一跺脚，整个汉东官场都要抖三抖的实权人物。
而他孙连城呢？是李达康亲手打入另册，在全市干部大会上点名批评，差点被钉在“懒政怠政”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典型。
周正将孙连城的震惊尽收眼底，他没有解释，而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将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京城纪委的正式决定，以及对你本人的授权书。”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他伸出手，上面的内容清晰明确：
“经研究决定，就汉东省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予以立案调查。”
下面，是那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干部心惊胆战的红色印章。
白纸黑字。
他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隐约猜到，这背后一定有一场他看不见、摸不着，却惊心动魄的顶层博弈。
而他孙连城，被推到了风暴的中心。
为什么是他？
祁同伟……是了，一定是祁同伟。
祁同伟想要杀人诛心，想要李达康嘴里典型把他拉下神坛。
祁同伟这一手，这毒！
但是他想起了自己在光明区窗口那几年，看着老百姓为了一件小事跑断腿，而李达康只关心gdp的数字。
想起了自己因为不愿意配合那些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被李达康在会议上骂得狗血淋头。
想起了自己最后被发配去看星星时，李达康眼神里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看一只毫无价值的臭虫。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他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那不是复仇的快感，也不是小人得志的猖狂，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宿命感。
原来，宇宙的运行，真的有它的规律。让尘归尘，土归土。
他将那份授权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自己上衣最贴近胸口的内袋里。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周正时，眼神里那丝木讷和茫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平静。
“请周组长放心，田书记放心。”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田国富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没错过孙连城那个折叠文件的动作，一个纪委任职的人，请都不请示一声他这个纪委书记。
那是对他的蔑视。
周正点了点头，心里那丝疑虑烟消云散。
孙连城这种人，没有把柄捏在李达康手里，所以他下手会比其他人快，其他人狠。
“好。”周正站起身，“时间紧迫。我们名专案组人员，以及省公安厅派出的一个行动小组，已经在楼下待命。从现在起，他们归你全权指挥。记住，整个过程，要快，要稳，要绝对保密。在李达康被带离京州市委大楼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非必要人员知道这件事。”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郑重地朝周正和田国富点了点头。
京州市委大楼，书记办公室。
夜已经深了，但李达康毫无倦意，精神甚至有些亢奋。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州璀璨的灯火，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钢铁森林，此刻正匍匐在他的脚下。
“兆华，通知下去，明天上午的市委常委会，照常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