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孙连城。”
孙连城?
这个名字一出,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吴春林愣住了,他想起了那份堪称“官场奇迹”的调查报告。
梁盼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成了浓厚的兴趣。
而田国富,则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孙连城?那个因为懒政怠政,被李达康一脚踹到少年宫看星星的躺平干部?
那个因为高育良的力保,才阴差阳错进了纪委,至今还没干出任何名堂的吉祥物?
让这样一个废物,去抓去审李达康?
祁同伟是疯了,还是在故意羞辱他田国富?
难道他纪委真的无人到,需要派一个懒官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同伟同志,”田国富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干涩,“你是在开玩笑吗?孙连城同志到纪委工作时间不长,对业务还不熟悉。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是不是太草率了?”
他没有直接说孙连城是懒官,但业务不熟四个字,已经表达了全部的意思。
祁同伟没有看田国富,而是转向周正,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周组长,我推荐孙连城,有三个理由。”
“第一,他完全符合您刚才提出的所有条件。”
“他曾是李达康的直接下属,在光明区担任区长多年,对李达康的行事风格、用人习惯,乃至京州的整个官场生态,都了如指掌。这一点,省纪委里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党性,是经过最严苛考验的。”
祁同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吴部长,你看过他的那份调查报告。在京州那样一个大染缸里,两个副市长都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李达康主政京州,大搞工程,大上项目,那水有多浑,油水有多厚,大家心知肚明。可孙连城呢?”
“他愣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圣人。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的联合调查组,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底朝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祁同伟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不贪,不拿,不占。甚至,区政府还倒欠他两万多块钱的垫付费用,他自己都忘了。”
“各位领导,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个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有他自己的底线和坚持。他所谓的懒政,不是真的懒,而是在一个他无法同流合污的环境里,选择的一种消极抵抗,一种独善其身。他宁愿无所作为去看星星,也不愿意伸手去捞那些不义之财。”
这番话,掷地有声。
把一个懒官,瞬间拔高到了官场陶渊明的高度。
会议室里,吴春林和钟晓成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们看过那份报告,当时就觉得震撼,现在被祁同伟这么一解读,更觉得这个孙连城,确实是个异类,是个奇人。
田国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祁同伟这是在指着和尚骂秃子,说他纪委的人,操守都比不上一个孙连城?
祁同伟没有停,继续说道:“第三个理由。由孙连城去执行这个任务,本身就是对李达康最沉重的一击。”
“李达康是个什么样的人?极度自负,刚愎自用。在他眼里,孙连城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废物,是他权力意志下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他把孙连城打入冷宫,当成反面典型。”
“现在,让这只他眼中的蚂蚁,代表组织,去终结他的政治生命。当孙连城站到他面前,向他宣布组织决定的时候,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崩塌感,那种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审判的荒谬感和羞辱感,对李达康这种人来说,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摧残他的意志。”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我们办案,同样如此。”
祁同伟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不再言语。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周正的眼睛里,异彩连连。
不愧是赵老师夸赞连连的人,不仅有勇,更有谋,而且对人性的洞察,简直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好!好一个攻心为上!”周正脸上的欣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同伟同志,你的这个建议,我完全同意!”
他转向沙瑞金:“瑞金书记,我看,就这么定了!执行抓捕的核心负责人,就是这个孙连城!我们需要这样的干部,也应该给这样的干部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沙瑞金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然后缓缓点头:“我同意周正同志的意见。”
梁盼也笑道:“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也想看看,当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吴春林和钟晓成也相继表态同意。
一瞬间,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
只剩下田国富。
他坐在那里,所有的决定,都绕过了他。所有的人选,都出自他最不爽的那个人的口中。
他感觉自己不是省纪委书记,而是一个列席会议的,无关紧要的旁听人员。
沙瑞金似乎这才想起他,转头问道:“国富同志,你的意见呢?”
田国富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想反对,想拍桌子,想质问凭什么。
但看着周正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沙瑞金那平静无波的脸,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大势已去。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几个字:“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省纪委大楼,党办公室里,孙连城正对着窗户,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杯子里泡着枸杞和菊花。
自从被调到这个位置,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每天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案卷,是各种关于干部作风问题的举报信,是无数需要他签字画押的流程文件。
工作很枯燥,很繁琐,但意外地,很适合他。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有规矩可循。
白纸黑字,条条框框,清清楚楚。不需要拉关系,不需要搞经济,更不需要去揣摩谁的心思。
他只需要照章办事。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孙主任,田书记请您立刻去他的办公室,京城专案组的领导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