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题不变,重点讨论梧桐峰项目二期工程的征地拆迁问题,还有高新技术开发区的扩区方案。”
李达康知道他这个京州市委书记是要到站了,但是该做的,他还是要做。
要趁这几天,把未来走向定了调,以后京州得到发展,老百姓知道谁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让发改委、财政局、国土局的同志,都把材料准备好。”
“书记,省里那边……”
“不用管省里。”李达康打断了他,“沙瑞金和梁盼,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选。”
李达康说完,挂断了电话。
京州市公安局,石兆华战战兢兢,“程局长,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一定要写明我有重大立功表现。”
程度没有说话,算是答应。
李达康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政治,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妥协和交换。
他相信,经过这一夜的冷静,沙瑞金会想明白的。明天一早,他等来的,必然是省里的安抚电话,是双方重新坐下来谈判的邀请。
他退出政治舞台,那些东西也一直会成为他的护身符。
他李达康,是功是过,后世自有评价。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达康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会是谁?
“进来。”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了。
走廊的灯光,映照出一个他绝没有想到的身影。
一个身材微微发福,面相有些木讷的中年男人。
孙连城?
李达康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他看到了孙连城身后,还站着两个面容冷峻、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们穿着便服,但身上那股子肃杀的气息,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李达康的心,往下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但他还是强作镇定。
他是李达康,是京州市委书记,是汉东省的省委常委。
在这京州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孙连城?”他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谁让你来的?这么晚了,跑到市委来干什么?”
在他眼里,孙连城就是无能、懒惰、不作为的代名词。
是一个被他亲手拍死的苍蝇,一个他用来警示所有干部的反面教材。
看到他,李达康就觉得晦气。
孙连城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达康的脸上。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
过去那么多年,这张脸上总是挂着不耐烦、呵斥、鄙夷。
他孙连城,就是这张脸下,无数个被随意训斥、被当作工具驱使的下属之一。
“李达康同志。”
孙连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李达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极其反感孙连城用这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口吻跟他说话。
“我问你话呢!谁让你来的?”李达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独属于他的官威。
“我代表组织而来。”孙连城淡淡地说道。
“组织?”李达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哪个组织?省纪委?田国富让你来的?他有那个权力吗?”
他不相信。
田国富是什么人,他很清楚。
一个色厉内荏的老官僚,没有上面明确的授意,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沙瑞金,此刻应该正在为了如何安抚他而焦头烂额。
无非就是祁同伟让他来给自己上压力。
孙连城没有再说话。
他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头文件。
孙连城那份文件,递到了李达康的面前。
“李达康同志,请看一下吧。”
李达康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文件上。
最顶端,是几个加粗的宋体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眼球上。
“华夏京城纪律检查委员会。”
李达康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
京城纪委?
怎么可能!
沙瑞金怎么敢绕过他,直接捅到京城?他疯了吗?
他不怕汉东这盘棋彻底崩盘吗?
他的手,有些颤抖。但他强迫自己伸出手,去拿那份文件。
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他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扫。
“……经查,汉东省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利用职权,为亲属及身边工作人员谋取巨额利益……”
“……更严重的是,在组织对其进行提醒谈话后,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心存侥幸,以手中掌握的所谓证据,要挟组织……”
“……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经批准,京城纪委决定,对李达康同志正式立案调查,并采取双规措施……”
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烫进他的脑子里。
双规!
真的是双规!
他刚刚还在电话里告诉石兆华,明天会议照常进行。
他刚刚还在窗边俯瞰着他的王国,踌躇满志地规划着下一步的政治交换。
而现在,他最看不起,最鄙视,最想一脚踩死的孙连城,却拿着京城纪委的决定书,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游戏结束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孙连城。
他想咆哮,想质问,想把这份文件撕得粉碎。
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孙连城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
他明白了。
这不是沙瑞金的决定,至少不全是。
这背后,一定有祁同伟!
用孙连城来执行这个任务,这种诛心之术,这种把人踩到泥里还要碾上两脚的狠辣手段,绝对是祁同伟的手笔!
他们不仅要他李达康的命,还要在他死前,剥夺他所有的尊严!
让一个他眼中的废物,来终结他辉煌的政治生命。
让一个他口中的懒政典型,来审判他这个改革闯将。
杀人,还要诛心!
李达康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
“祁同伟……我李达康是怎么你了?”
“你为什么要处处跟我作对。”
孙连城看着他,第一次,眼神里有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书记,”他依然用着过去的称呼,但那称呼里,再也没有了敬畏和顺从,“车,在楼下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