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大概是压过了一组道岔。
高顽的身体随之倾斜,后背在粗糙的麻袋上蹭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睁开眼。
瞳孔在昏暗的光线里,幽深得象两口古井。
没有焦躁,没有脱险后的狂喜。
高顽开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毫无疑问南下的决定是对的。
李怀德要杀,但不是现在。
那条老狗躲在奉天有身份掩护,有组织关系,杀他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合适的时机。
但妹妹……
高芳。
那个记忆中总跟在他身后,声音细细地喊着哥,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小姑娘。
她最后被送去的地方是蜀地。
高顽不知道具体是蜀地哪里,也不知道老瘸子是谁。
但他知道怎么找。
调查部的人不是傻子。
陆中间更不是。
那封故意留下的信,能误导他们一时,但误导不了一世。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天了。
北上的各条要道,铁路、公路、甚至山间小路,想必都已经被翻了无数遍。
调查部找不到任何符合自己师徒特征的踪迹。
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想?
高顽嘴角勾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他们会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既然北上找李怀德是个幌子。
那么自己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一个父母双亡、妹妹惨死的年轻人,在拥有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和靠山之后。
除了复仇,他最可能去做的事是什么?
那必然是找回妹妹!
或者,至少找到妹妹的埋骨之地。
这个推断,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只需要一点最基本的人性揣测。
而陆中间,恰恰是个善于揣测人性的老工安。
所以,或许就在此时此刻,调查部的目光就会从北方收回重新投向南边。
投向他们之前忽略的、通往蜀地的各条线路。
但已经打草惊蛇过一次。
这次他们不会象在北边那样大张旗鼓地设卡盘查了。
而且面对一个疑似拥有超自然手段的目标,派普通工安、士兵上去围追堵截。
除了增加无谓的伤亡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陆中间和那个沉马只要不蠢,就一定会换一种方式守株待兔。
蜀地很大,但妹妹高芳的失踪,必然有一个可追朔的落脚点。
那个老瘸子,既然能通过易中海李怀德这条线,接收从四九城安排过来的姑娘。
就一定不是完全隐形的人。
他在当地必然有根脚,有痕迹,甚至有势力。
调查部现如今要做的,不是漫无目的地搜寻自己。
而是抢先一步找到那个老瘸子,找到自己妹妹高芳最后出现的地方。
然后,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
静静等自己送上门。
这才是最有效、也最符合组织行事逻辑的做法。
想到这里高顽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接下来的蜀地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但高顽没有什么好办法,别看穿越过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但实际上过去的时间甚至都没到一个月。
高顽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人,不是机器。
能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在四九城做到现如今的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他不知道妹妹具体在哪里。
但他相信调查部一定知道。
或者说,他们有能力在最短时间内查出来。
那么,他便不需要象无头苍蝇一样在蜀地乱撞。
他只需要找到调查部的人。
找到那些从四九城来带着特殊任务、行动谨慎、却对蜀地某些特定地点或人物表现出异常关注的好手。
然后,跟着他们。
让他们,为自己带路就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时间缓缓流逝。
窗外的光线暗了几分。
高顽侧过头,通过车厢壁板的缝隙向外看去。
发现列车正在穿过一条隧道。
粗糙的岩壁紧贴着车厢飞快后掠,伸手可及。
短暂的黑暗和巨大的噪音笼罩了一切。
这条隧道很长。
数分钟后,光明重现。
窗外的景色已然大变。
梯田像巨大的台阶,一层层盘绕在山腰,田里残留着收割后的稻茬,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暗淡的金色。
远处,一条青灰色的江水蜿蜒而过,水面宽阔,水流平缓,映着天空惨白的云。
空气越发潮湿了,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甜腥的气息。
已经正式进入南方了。
高顽收回目光。
在车厢里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手脚。
在这个过程中,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列车在一个无名小站缓缓停下,加水,加煤。
站台上零星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缩着脖子叫卖着煮红薯和炒瓜子。
几个穿着臊味很重的老棉袄的铁路工人,拎着榔头和油壶,在车底叮叮当当地敲打检查。
高顽通过乌鸦的眼睛,仔细扫过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角落。
没有异常。
调查部的反应,似乎还没蔓延到这里。
高顽收回大部分意识,只留下几只乌鸦在高空警戒。
他重新靠回麻袋,从壶天中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的烙饼。
这是从王主任家顺出来的干粮之一,放了不知道多久。
高顽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饼很干,很糙,带着一股陈年面粉和硷混合的古怪味道。
虽然有着服食可以直接消化任何物体。
但却并不能满足高顽那种生理对于进食的须求。
毕竟七十二变中的第七十一变名为辟谷。
想要不吃不喝,练得身形似鹤形,还需要辟谷才行。
等到了蜀地,得想办法弄点更好的吃食。
高顽一边嚼着饼,一边在脑海里勾勒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第一站,不能是蜀地内核的大城市。
那里眼线太多,水太深自己又没有介绍信。
得先找一个交通便利、信息流通、但又相对不那么起眼的中间站。
落脚,观察,收集情报。
蜀地江湖自有其脉络,码头、袍哥、行帮、丐门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往往掌握着最底层、也最真实的信息。
前世探险,高顽没少和这类人打交道。
用钱,用势,或者用他们最害怕的东西,总能撬开一些嘴巴。
高顽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将最后一点饼屑也咽了下去。
体内法力涓涓流淌,比刚才又充盈了一丝。
他再次看向窗外。
列车正驶过一座跨越江面的铁桥。
桥身锈迹斑斑,发出沉重的轰鸣。
桥下,墨绿色的江水缓缓东流,江心有几艘拖船,拖着长长的、装满木材或煤炭的驳船,像笨拙的水虫。
远处江岸,一片黑压压的吊脚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
炊烟从那些歪斜的屋顶上升起,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青灰色的雾带。
空气中,已经能闻到江水特有的腥气,和码头边堆积物腐烂的、复杂的味道。
天色开始发黑。
长途硬座总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好在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