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列车前方传来。
象是某种重物被高速撞击、然后碾压碎裂的复合声响。
紧接着,整列火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车身猛地一顿,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滑行。
高顽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倾,后背在麻袋粗糙的表面擦过,火辣辣的疼。
他瞬间睁开眼。
瞳孔在昏暗中收缩,调禽神通几乎本能地展开。
几只凄息在附近车厢顶上的乌鸦被惊醒,扑棱着翅膀飞起,将视野投向列车前方。
滑行持续了大约三四十米,车轮与铁轨摩擦出大片的火星。
终于,这列满载着煤炭和杂货的火车,象一头耗尽气力的老牛,喘着粗气,缓缓停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长江沉闷的流水声,和冬夜寒风吹过江面、掠过枯草时发出的呜咽。
然后,前头驾驶室的方向,传来“咣当”的开门声。
两道昏黄的手电光柱刺破黑暗,在铁轨两侧杂乱地晃动。
“操他娘的!又撞上了!”
“这个月第几回了?晦气!”
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蜀地方言口音,在寒冷的空气里飘过来。
是两个司机。
他们跳下驾驶室,靴子踩在碎石路基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手电光在地面上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高顽前方不远处的车厢前。
高顽通过乌鸦的视角,清淅地看到了那里的景象。
铁轨上、枕木间、碎石缝里到处是暗红色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血肉碎块。
不是一具。
是好几具。
有人的,也有狗的。
人的残肢断臂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一只穿着破旧布鞋的脚被齐踝轧断,鞋尖还朝着火车来的方向。
狗的尸体更碎些,肠子拖出老长,在冰冷的路基上盘成一滩,混着黑褐色的内脏碎末。
浓烈的血腥味,即使隔着几十米,即使是在这开阔的江边,也顺着夜风钻进鼻腔。
“日他先人板板!又是跑到铁轨上来的!”
年轻些的司机啐了一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
“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陈,咋办?”
被叫做老陈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上沟壑纵横,一看就是常年跑这条线的老司机。
他用手电光仔细照了照那些碎尸,眉头拧成了疙瘩。
“能咋办?规矩你又不是不晓得。”
老陈的声音有些发闷。
“撞死了人,管他是自己跑上来的还是咋个,都得报。”
“打电话叫工务段的人来收尸,录口供,写报告一套流程下来,少说眈误两三个钟头。”
他顿了顿,手电光扫过更远处黑黢黢的江岸和隐约的山影。
“但这地方……”
老陈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迟疑。
“前头就是夔门了。这两年,这段路上不太平。”
年轻司机缩了缩脖子,没接话。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老陈象是下定了决心,一挥手。
“先不管了!把大件的扒拉下来,扔到路边去,别挡着道。等到了下一站再打电话叫人来处理!”
“这黑灯瞎火的,江风又大,冻死个人!”
年轻司机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两人弯下腰,用手套裹着手,开始去拖拽那些较大的尸块。
动作粗暴,带着一种长期面对这种事后形成的麻木与熟练。
高顽在车厢里静静看着。
这个年代,铁路沿线没有护栏,穿越铁轨被撞死的人和牲畜,不算什么稀罕事。
只要是个工龄稍微长点的火车司机基本都撞死过人。
全国各地几乎没有例外。
高顽前世探险时,在更偏僻的支线铁路上见过比这更惨的。
但看着眼前这副场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那股子没来由的警剔,却丝毫没有松懈。
调禽的视野继续扩展。
更多的乌鸦从夜色中苏醒,悄无声息地飞起,落在更高的树梢、电线杆顶端。
它们的眼睛,象一颗颗幽红的珠子,冷漠地俯瞰着这片被黑暗和江水包围的荒地。
就在两个司机将最后一截人的大腿从铁轨上拖开,准备转身回驾驶室的时候。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先是江面上的风忽然停了。
紧接着铁轨两侧、江滩之上甚至更远处的山脚,开始无声无息地涌起一层灰白色的雾气。
那雾起得极快。
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脚底、从草丛、从石缝里生长出来。
先是薄薄的一层,贴着地面。
然后越来越浓,越来越厚。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已经漫过了脚踝,没过了小腿肚。
而且还在继续上涨。
“咦?”
年轻司机直起腰,下意识地跺了跺脚。
“起雾了?咋个起得这么猛……”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就在他跺脚的瞬间,他看见了铁轨边缘,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里,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雾动。
是雾里面,有东西。
“老、老陈……”
年轻司机的声音开始发颤。
他举起手电筒,朝那个方向照去。
昏黄的光柱刺入浓雾却象泥牛入海,只照亮了眼前不到一米的范围。
更深处只有翻滚的灰白色混沌。
以及混沌里,一大群晃动着的似人非人的影子。
“跑!!!”
老陈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跑了十几年川江线、什么怪事都见过一些的老司机,此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一把拽住年轻司机的骼膊,转身就朝着驾驶室的方向狂奔!
靴子踩在湿滑的石子上,发出凌乱的咔嚓声。
两人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混合进周围越来越浓的雾里。
然而。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驾驶室明明就在前方不到三十米的地方。
以两人狂奔的速度,最多五六秒就能冲到。
可他们跑了足足几分钟,眼前的景象却丝毫没有变化。
驾驶室的门依旧敞开着,里面透出的微弱灯光,在浓雾中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晕。
可那光晕,却始终和他们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象是永远也追不上的海市蜃楼。
“鬼、鬼打墙?!”
年轻司机崩溃般地尖叫起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一直围着刚才那堆血肉碎尸在打转!
地上那些被他们拖拽时留下的拖痕,一圈一圈清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