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血腥味、硝烟味、屎尿的臊臭味、煤油燃烧的焦苦味,还有尸体开始腐败前。
那种淡淡的甜腻腥气。
混合在一起,象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个人的喉咙。
一个年轻的干事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发白,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沉马没动。
他就站在门口,站在那片血泊边缘,目光一寸寸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还是晚了。
从听到那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到他带人从隔壁交战局域全速赶过来,前后不超过两分钟。
可就在这两分钟里,人死得干干净净。
沉马的目光最终落在炕沿边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上。
洞口边缘还有新鲜的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这个人是钻地道进来的。
那杀他的人呢?
从哪里来?又从哪里走的?
沉马抬起头看向屋顶的椽子,看向窗户,看向屋里每一个可能藏人或出入的角落。
什么都没有。
只有煤油灯昏黄跳动的光,和满地狼借的死亡。
“沉组长……”
身后一个干事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沉马抬起手,示意他噤声。
然后他慢慢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
在血泊边缘相对干净的一小片泥地上,轻轻按了按。
泥土微湿,带着冬日的寒气。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除了这四具尸体和那个汉子进来时留下的痕迹,这屋里干净得象是凶手从来不曾存在过。
沉马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此刻,院子里已经彻底乱了。
先前沉马带人冲进来时,动静太大。
再加之贾张氏死前那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嚎叫,早就把全院剩下的人全惊动了。
阎埠贵家的门开了一道缝,三大妈扒着门框,探出半张惨白的脸。
当看见沉马他们冲进贾家,又看见门里隐约露出的那片血色时,她腿一软。
整个人顺着门框就出溜了下去,瘫在门坎上,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刘海中家的窗户后,二大妈死死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身子抖得象风里的枯叶。
刘海中站在她旁边,一张脸灰败得象死人。
许大茂家的窗户开得最大。
许母整个人几乎要探出来,脖子伸得老长,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和好奇,在看清贾家门里景象的瞬间全都冻住了。
她象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像被踩了脖子的鸡一样的抽气声。
然后,不知是谁先带的头。
“啊!!!”
一声崩溃的尖叫,从阎埠贵家的方向炸开。
不是三大妈,是躲在三大妈身后的阎解成。
这个半大小子,亲眼看见过刘光奇兄弟俩从粪坑里捞出来的惨状,早就成了惊弓之鸟。
此刻再看见贾家那片血海,脑子里那根弦嘣一声断了。
他这一叫,象是点燃了炸药桶。
“死人了!又死人了!!”
“贾家!贾家全死光了!!”
“血!全是血!我看见了!全是血!!”
哭喊声、尖叫声、崩溃的嚎哭声,瞬间从各个角落里爆发出来!
原本还只敢躲在门后窗后偷看的人,此刻全都疯了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们不敢靠近贾家,只敢挤在中院,挤在月亮门附近,你推我搡,象是没头的苍蝇。
“走!快走!这院子不能待了!再待下去我们都得死!!”
“房子不要了!钱也不要了!我要回乡下!我现在就要走!!”
“让我出去!求求你们让我出去!!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人群往院门口涌。
但院门口两个持枪的士兵,象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地拦在那里。
枪口虽然朝下,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让所有人都停在了三步之外。
“同志!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吧!”
阎埠贵挤在最前面,他脸上全是汗和眼泪。
这个一辈子精于算计的小学教员,此刻所有的体面和算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下了!
跪在冰冷的泥地上,朝着那两个士兵,咚咚咚地磕头!
“这院子真住不得了!半个月……半个月死了多少人了啊!东旭、光奇、光天、傻柱、许大茂废了、棒梗瘫了、现在连贾家全都没了!”
阎埠贵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
“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轮到我们阎家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啊!求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房子我们不要了!真的不要了!白给街道!白给国家!只求你们让我们走!让我们离开这儿!!”
他这一跪,象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身后刘海中浑身一震,看着跪在地上的阎埠贵,脸上闪过剧烈的挣扎。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同志我、我也是!我是院里二大爷,我愿意检举!我愿意揭发!这院子里所有事儿我都知道!只求你们让我带家里人走!我儿子……我儿子已经没了两个了啊!!”
“我不想绝后啊!”
许母本来还在尤豫,可看见连刘海中都跪了。
她腿一软也瘫在了地上,拍着地面哭嚎起来。
“我儿子也废了啊!躺在床上跟个死人一样啊!这院子吃人啊!它吃人不吐骨头啊!再住下去我们许家也要绝户了啊!!”
哭喊声、哀求声、磕头声,混成一片。
几十号人,挤在小小的中院里,跪的跪,瘫的瘫,哭的哭,求的求。
场面混乱得象是末日降临。
而沉马,就是在这个时候,从贾家那扇淌血的门里走出来的。
他站在门坎上,身上那件半旧的灰色中山装下摆,不小心沾到了门边的血,暗红色的一小片,在昏光下格外刺眼。
他没看地上跪着的那群人。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院门口那两个士兵。
士兵依旧站得笔直,象两杆钉在地上的标枪,对眼前的哭求哀嚎视若无睹。
沉马这才把视线收回来,落在院里这些人脸上。
一张张脸,写满了恐惧、绝望、崩溃。
有的涕泪横流,有的面无人色,有的眼神涣散象是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