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低下头,看见自己枯瘦的手指已经被染红。
血正从她指缝里,汩汩地往外冒。
“嗬……嗬……”
她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下一刻,贾张氏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不是走,不是跑,是象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从墙角蹦了起来!
她一只手死死捂着脖子,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两条腿拼命蹬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血从她指缝里喷出来,溅在地上,溅在墙上,溅在她自己身上。
她张着嘴,想喊,想叫,但气管已经被割开大半,发出来的声音只剩下一种极其尖锐、极其凄厉的、象是厉鬼嚎哭般的“嗷嗷”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炸开,象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汉子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当然不是在乎贾张氏的死活。
他是急。
这老虔婆这么一嚎,外头那些当兵的、调查部的,只要不是聋子,肯定全听见了!
不能再待了!
必须立刻走!
汉子虚晃一刺,逼退高顽半步,然后转身就往炕洞方向冲!
他的目标是那个黑乎乎的洞口。
只要钻进去,穿过地道,他就还有活路!
三步。
两步。
一步。
汉子的手已经扒住了炕沿,左脚已经踏进了炕洞。
他甚至能闻到洞里那股潮湿的霉味,能感觉到从深处涌上来的阴冷的风。
然而就在这时。
他身后,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枪声。
不是一声。
是三声。
“砰!砰!砰!”
短促,清脆,连贯。
象是有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三下鼓面。
汉子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往前冲的姿势瞬间僵住。
背后,三个血洞几乎同时炸开。
棉袄的布料被撕碎,混着血肉和碎骨,向后喷溅。
汉子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看向身后。
高顽还站在屋子中央,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步枪。
汉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血已经从喉咙里涌上来,堵住了所有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高顽,看了一眼那把枪,眼神里充满了不解、茫然,还有一丝深切的荒谬。
然后身子一软,象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面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半个身子还挂在炕沿上。
血从他身下迅速蔓延开,和秦淮如母女的血汇在一起,在地上泅出一大片暗红。
高顽没看汉子。
他甚至没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他的目光,转向了门口。
贾张氏已经爬到了门边。
她的一只手还死死捂着脖子,但血已经浸透了她的棉袄前襟,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另一只手扒着门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往外爬。
喉咙里那种“嗷嗷”的嚎叫声,已经变得微弱,但依旧持续着。
象一只垂死的野兽。
高顽抬起手。
枪口对准了那个背影。
“砰。”
第四声枪响。
贾张氏扒着门框的手,猛地一松。
她整个人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得向前一扑,脸重重砸在门板上,然后顺着门板滑下去,瘫在门坎边。
身子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停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煤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还有窗外,远处依旧持续着的、闷雷般的枪炮声。
高顽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
除了伤势以外,分身的感受会全部传递到本体。
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有些难受。
后背上刚才撞在门板上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步枪的声音太大,高顽本来没打算用的。
但刚才那种情况,再拖下去,外头的人就该冲进来了。
高顽把枪收进壶天。
然后走到炕边,低头看了看那个汉子的尸体。
蹲下身,伸手在汉子身上快速摸索了一遍。
除了一把军刺,一个快空了的手电筒,半包压扁的香烟,几发步枪子弹,再没有别的东西。
没有证件,没有纸条,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品。
干净得象是特意处理过。
但仔细观察一番后,高顽却是发现这个汉子长相不太象本国人。
倒是有点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这次冒险来到贾家是要找什么东西?
隔壁的战斗又是怎么一回事?
高顽站起身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
巷子里的脚步声更近了,还夹杂着短促的喝令声和拉枪栓的声音。
不能再待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血腥弥漫的屋子,看了一眼地上那四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几秒钟后。
原地只剩下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灰色烟霭,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盘旋了半圈,然后彻底消散。
屋子里,彻底死寂。
只有满地的血,还在无声地蔓延。
窗外的枪炮声,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稀疏了下去。
但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军车引擎声,和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像潮水,正从四面八方,涌向这片胡同。
青烟散尽不到三息。
“砰!!”
贾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被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门轴断裂的刺耳声响混着木屑飞溅,整扇门板向内轰然倒塌。
重重砸在血泊里,溅起一片黏稠的血点。
沉马第一个冲进来。
他手里端着把54式,枪口朝下,但食指扣在扳机护圈外,手臂肌肉绷得死紧。
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如井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象鹰。
沉马身后,紧跟着的四个调查部的干事。
他们同样持枪,动作迅捷,两人向左两人向右,瞬间占据了屋角,枪口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死角。
再后面,是一队士兵。
三个,穿着和街上那些边军一样的深绿色棉军装,56式半自动上的剌刀,在煤油灯下晃得人眼晕。
所有人冲进来的瞬间,都顿住了。
屋里的景象,象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胸口。
血。
到处都是血。
地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泥土颜色,全被暗红色的液体复盖。
踩上去黏腻湿滑,像踩在刚宰杀牲畜的屠宰场。
四具尸体。
不,严格来说是三具半。
贾张氏瘫在门坎边,脸朝下,后脑勺上有个狰狞的血窟窿,血和脑浆混在一起,从破口里往外淌,把花白的头发黏成一绺绺暗红的硬块。
她的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五指张开,象是死前最后一刻还想抓住门外的什么。
秦淮茹和小当倒在屋子中央。
小当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胸口那个三角窟窿已经不再冒血,但棉袄前襟完全被浸透,变成了沉甸甸的暗褐色。
她的一只小手还攥着秦淮茹的衣角,攥得死死的,指甲都掐进了布里。
秦淮茹仰面躺着,脖子几乎被割开一半,伤口象一张咧开的、猩红的嘴。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空洞地望着黑乎乎的屋顶,脸上还凝固着死前那一刻的疯狂和绝望。
最里面炕沿边,趴着那个陌生汉子。
他半个身子挂在炕沿上,后背三个枪眼呈品字形炸开。
棉袄被血浸透,紧贴在皮肤上,能看见底下肌肉不自然的凹陷和碎裂的骨茬。
一只眼睛还没完全闭上,灰白色的眼珠子瞪着门口的方向,里头还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惊愕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