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比刚才更近,象是有什么重物,在土炕深处狠狠撞了一下。
贾张氏盘在炕上的两条腿猛地一哆嗦。
她那张蜡黄浮肿的脸,瞬间白得象是刷了一层石灰。
三角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身下的炕席。
炕席是去年新换的苇子编的,用了不到一年,已经被煤烟熏得发黑,边角磨得起毛。
此刻,那黑乎乎的炕席中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拱起一个包。
“咯吱……咯吱……”
苇子杆被挤压、断裂的声音,细碎而清淅地钻进耳朵里。
“妈……妈……”
秦淮茹的声音在发抖。
她抱着小当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勒得小当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炕、炕底下……有东西……”
贾张氏没说话。
她的嘴唇在哆嗦,牙齿磕在一起发出得得得的轻响。
贾张氏想从炕上跳下去,想躲到墙角去。
可两条腿象是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
“轰隆!!”
土炕中央那个鼓包,猛地炸开了!
有人从里头用蛮力,硬生生顶开了炕席和底下糊着的泥坯!
碎土块、煤渣、断裂的苇子杆,混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霉味和土腥气,劈头盖脸喷溅出来!
贾张氏离得最近,被溅了满头满脸。
她甚至没来得及叫,就被那股气浪冲得往后一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而就在这片混乱中。
一个黑影从炕洞那黑窟窿里迅速钻了出来!
来人个子不高,但却异常壮实。
身上裹着一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袄。
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亮得吓人。
象两簇烧红的炭火,里头全是血丝和一种近乎野兽的凶光。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外头是这么个情景。
他刚从狭窄的炕洞里钻出半个身子,就看见了炕上瘫着的贾张氏,炕沿边抱着孩子的秦淮茹,以及那个被吓得忘了哭的小当。
“艹!”
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象老铁。
“哪个狗日的把老子留的通风口给砌上了?!差点闷死在里头……”
然而。
就在他骂骂咧咧、试图把下半身也从炕洞里拔出来的那一瞬间。
贾张氏动了。
这老虔婆在被吓懵了足足两三秒后,求生本能终于压过了恐惧。
她不是往前,也不是往后。
而是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坐在炕沿边的秦淮茹的骼膊!
就要把她挡在自己前面。
“啊!”
秦淮茹猝不及防,被贾张氏拽得整个人往前一扑!
而她怀里还抱着小当。
这一扑,小当就成了挡在最前面的那个。
事情发生得太快。
从黑影钻出到贾张氏拽人,再到秦淮茹扑倒,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那刚从炕洞里钻出来的汉子,此刻脑子里的那根弦还绷在隔壁院子那场高烈度的枪战上。
他刚从弹雨里爬出来,钻地道,扒炕洞,神经早就绷成了钢丝。
此刻突然看见一道人影朝自己扑来,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被阴了!
“埋伏!”
“该死的!居然有埋伏!!”
身体比脑子更快。
几乎是在小当扑到他眼前的同一瞬间,汉子一直攥在右手里的那玩意儿,已经本能地递了出去!
那玩意儿不长,大约一尺,三棱,通体乌黑,只在刃口处磨出了一线瘆人的寒光。
三棱军刺。
这东西捅进去,伤口是个三角窟窿,缝都没法缝,血会象开了闸的水龙头,止不住地往外喷。
“噗嗤。”
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响起。
军刺从小当的胸口扎进去,从后背透出来半截。
刃口上带的倒钩,勾住了棉袄里的棉花和孩子的肋骨。
时间,好象在这一刻停了。
小当甚至没来得及哭。
她只是张了张嘴,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睁着,看了看眼前那张沾满泥土的、狰狞的脸,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截冒出来的、黑乎乎的铁家伙。
然后,血才涌出来。
滚烫的鲜红的血顺着军刺的血槽,“嗤”地一下喷出来溅了那汉子一脸,也溅了扑在后面的秦淮茹满头满脸。
小当的身子瞬间就软了下去。
那双大眼睛里的光像燃尽的煤油灯,迅速开始暗淡。
“小……小当?”
秦淮茹的声音轻得象梦呓。
她愣愣地看着怀里女儿胸口那个不断往外冒血的窟窿,看着孩子迅速灰败下去的小脸,看着那截还扎在她身体里的、乌黑的军刺。
洗衣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象有什么东西,断了。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从秦淮茹的喉咙里猛地炸了出来!
那声音里头裹着的绝望、悲痛、疯狂,象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这间昏暗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秦淮茹整个人象是被这道惨叫抽空了骨头,又象是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力量。
脑子里无数个小当生前的画面闪过。
紧接着是棒梗还没昏迷前的欢声笑语。
她不明白上天夺走了她的老公,夺走了她的儿子。
现在为什么还要来夺走她的女儿?
她不就是跟着易中海吃了点高家的人血馒头。
钓了几年傻柱么?
她只想自己过得好点,她有什么错?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一个弱女子!
短暂的几秒过后。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秦淮如松开了抱着小当的手。
任由已经变成血人的小当象片破布一样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扑通声。
然后,秦淮茹就象一头被激怒的母兽。
张开两只手,不管不顾地扑向了那个还握着军刺的汉子!
“你这个强盗!这个屠夫!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小当!!我跟你拼了!!!”
秦淮如的指甲朝汉子的脸上抓去,她的牙齿朝汉子满是煤灰的脖子咬去。
她的眼泪、鼻涕、还有溅在脸上的血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那汉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这凄厉的惨叫给弄懵了。
他杀过人,不止一个。
甚至可以称得上杀人如麻!
在刚才的院子里,在更早的训练场上,甚至在更隐秘的地方。
但他从来没被一个疯了的女人,用这种方式扑到过脸上。
“操!疯婆子!滚开!”
汉子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可秦淮茹的力气大得惊人。
或者说,悲痛和疯狂给了她超出平常的力量。
她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汉子握军刺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抓到了汉子的脸!
“刺啦!”
指甲在汉子沾满泥土的脸上,刮出几道血痕。
汉子吃痛,眼睛里凶光暴涨。
“你他妈”
他猛地发力手腕一拧,硬生生从秦淮茹的抓握里挣脱出来,然后反手一抡!
“啪!”
一记沉重的耳光,狠狠抽在秦淮茹脸上!
秦淮茹被打得脑袋一偏,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可她没有退。
反而象是被这一巴掌彻底打疯了。
她喉咙里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再次扑了上来!
这一次,秦淮如甚至张开了嘴,朝着汉子的脖子就咬!
“我日你祖宗!!”
汉子终于彻底被激怒了。
那点因为误杀孩子而产生的一丝恍惚和不安,此刻被这疯女人的纠缠彻底碾碎。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他眼里凶光一闪,握着军刺的手猛地往回一抽!
“嗤啦!”
军刺从小当身体里拔出来,带出一大股温热的血和碎肉。
然后,汉子手腕一翻,军刺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乌黑的弧线,刃口精准地抹过了秦淮茹的脖子。
动作快,狠,准。
像杀鸡。
秦淮茹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那双刚才还满是疯狂和悲痛的眼睛,此刻骤然睁大。
瞳孔里倒映着汉子那张沾血的脸,倒映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倒映着这间她活了二十多年、算计了二十多年、挣扎了二十多年的屋子。
一道细细的红线,在她脖颈上慢慢浮现,然后迅速变粗,鲜血像决堤的洪水,从那个口子里喷涌而出!
秦淮茹的手还伸在半空,象是想抓住什么。
可最终,什么也没抓住。
她身子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了小当身边。
母女俩的血,很快汇成了一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无声地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