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顽象一尊突然凝固的雕像,站在胡同阴影里,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但耳朵却象最伶敏的雷达,捕捉着身后那个院子里的每一点动静。
没有第二声落地。
只有一声。
说明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落地的位置……
高顽在脑海里快速勾勒出附近胡同和院落的布局。
他此刻所在的胡同,是南北向。
他面朝北身后南边,隔着一堵墙是另一条东西向的胡同。
而那个落地声传来的院子,就在东西向胡同的南侧,背靠着南锣鼓巷主街。
高顽的眼睛,在阴影里微微眯起。
那个院子的位置,如果没记错的话……
它的后墙,就是南锣鼓巷95号院的西厢房外墙。
也就是说那个人翻进去的院子,和95号院,是紧挨着的!
而现在,枪战正在几百米外激烈进行。
所有人要么被疏散,要么躲在家里不敢露头……
谁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潜入一个普通民居?
高顽的身体缓缓转了回去。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高顽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
以四九城现在这种警戒状态,以后还能动手的机会少之又少。
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干一票!
在干这最后一票!
能杀多少杀多少!
干完这一票他立马从四九城消失南下入蜀去给妹妹报仇!
打定主意。
高顽贴着墙根,象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
朝着刚才落地声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胡同很短,尽头是一堵两人高的砖墙。
墙那边,就是那个院子。
高顽在墙根停下,仰头看了看墙头。
墙很旧了,砖缝里长着枯草,顶上盖着已经残破不全的瓦。
不算高,但普通人想不借助工具翻过去也不容易。
高顽没翻墙。
他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在两侧搜寻。
很快,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只见墙根堆着几个破箩筐,还有一个缺了腿的条凳。
高顽把条凳拖到墙边踩上去,双手扒住墙头,手臂发力,身体轻盈地向上引。
没有露头。
只是将眼睛,缓缓地、缓缓地,探出墙头一线。
目光,扫向墙内的院子。
院子不大,标准的四合院格局,但比95号院要小,也破败得多。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边是倒座房。
院子里堆满了破烂家什,煤堆、劈柴、一个掉了轱辘的板车。
地面上污水横流,结着薄冰,在下午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
此刻,院子里空无一人。
正房和厢房的门都关着,窗户上糊的报纸破了大洞,在风里呼扇着。
安静得有些诡异。
但高顽的目光,像刷子一样一寸寸扫过地面。
很快,他找到了。
在院子中央,靠近西厢房墙根的那片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有一对新鲜的脚印。
脚印不大,鞋底花纹很浅,象是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
落地的姿势很正,前脚掌先着地,然后脚跟压实,没有拖沓,没有跟跄。
是个老手。
而且,从脚印的朝向看……
高顽的目光,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
只见眼前的脚印从院子东南角延伸过来,在西厢房墙根下略作停留。
然后转向了西厢房与正房之间的那道狭窄夹道。
那道夹道,是通往后面院子的。
而后面那个院子,就是南锣鼓巷95号!
高顽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屏住呼吸,又静静听了半分钟。
院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声息。
那个人,显然已经穿过夹道进入95号院了。
高顽从墙头滑下来,落在条凳上,再跳回地面。
他站在胡同的阴影里,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
他有些不太理解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对95号院有那么深的执念。
而且从选择的路径来看,这个人,目的明确,经验丰富,绝不是普通的小偷或者街溜子。
他是谁?
他想干什么?
杀人还是找东西?
针对的是贾家?阎家?刘家?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无数个疑问在高顽脑海中升起。
但很快,这些疑问都被他压了下去、
不管他是谁,想干什么,他现在就在95号院里。
而自己,就在墙外。
只要抓到他,那么一切就都清楚了。
高顽走到那堵墙边,没有再用条凳。
后退几步,助跑,蹬踏墙面,双手再次扒住墙头。
这一次,高顽没有停留,而是腰腹发力整个人象没有重量般翻上墙头。
然后在墙头瓦片上轻轻一点,便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院子里。
落地瞬间,高顽屈膝缓冲身体伏低,隐形神通运转到当前环境下的极致。
夹道不长,大约七八米。
尽头,是一堵半人高的矮墙,矮墙那边,就是95号院的西跨院。
一只乌鸦划过头顶。
西跨院比隔壁院子整齐些,但也堆着不少杂物。此刻同样空无一人。
但高顽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西跨院通往前院的月亮门。
月亮门内侧的门坎边泥地上,半个新鲜的鞋印正对着前院的方向。
上帝视角开启,高顽不再尤豫。
前院里,景象和他离开时差不多,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槐树下贾张氏被铐过的位置,地上还有一圈挣扎的痕迹。
各家房门依旧紧闭。
高顽看到了就在前院正中央,背对着月亮门,面朝东厢房贾家的方向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确实矮小,不到一米六,裹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棉袄,棉裤裤脚扎进厚厚的羊毛袜子里,脚上是一双黑布棉鞋。
头上戴着一顶同样藏青色的、帽檐压得很低的棉帽。
从背影看,分不清男女,也看不清年龄。
但高顽注意到,那人站立的姿态很稳,肩膀放松,双手自然下垂,但手指微微蜷曲,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发力或拔东西的姿态。
是个练家子。
而且,此刻,那人正微微仰着头,象是在打量贾家的门窗。
几秒钟后。
那人动了。
没有走正门,甚至没有靠近窗户。
而是直接走到了贾家东厢房的山墙下。
那里靠墙堆着一摞用来冬天封窗的草帘子。
只见那人伸手,在草帘子后面摸索了几下,然后,轻轻一推。
“咔哒。”
一声机括弹开的声音响起。
山墙上一块看似完整、糊着泥灰的青砖,竟然向内陷了进去。
露出一个大约一尺见方的洞口!
暗门?!
高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在这院里住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贾家东厢房的山墙上,居然还有这么一道暗门!
而那个矮小的身影,没有任何尤豫,低头,弯腰,像条泥鳅一样,滋溜一下就钻进了那个黑洞口。
身影消失。
暗门无声地合拢,青砖复位,泥灰掩盖,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只有墙根下,那摞草帘子被轻微碰歪了一点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