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四九城,天亮得有些晚。
干部病房三楼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花,把透进来的晨光滤得惨白而模糊。
小护士秦月梅端着搪瓷托盘,脚步轻快地走在铺着暗红色水磨石的地面上。
托盘里放着三支注射器,针头上套着橡胶帽,旁边是几小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今天该给殷所长一家换药打针了。
秦月梅今年十九,卫校毕业分配来红星医院还不到半年。
能进干部病房伺候,全靠她姨妈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办成的。
这里的病人非富即贵,活儿轻松不说。
还能时不时得些点心糖果的赏赐。
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攀上一些了不得的关系。
昨天下午她给殷所长换药时,那个躺在最里面病床上的老头子虽然脸色难看。
但还是硬撑着跟她说了声谢谢。
当时秦月梅心里还挺感慨,这么大个干部,家里遭了那么大的难,孙子昏迷不醒,老伴高位截瘫,自己还重病在床。
真是可怜得紧。
所以今早配药时,她特意把葡萄糖的浓度调高了些,想着能给老爷子补充点体力。
走到308病房门口秦月梅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
她抬手敲了敲门。
“殷所长,换药了。”
里头没动静。
秦月梅等了几秒又敲了敲,声音稍微大了些。
“殷所长?醒了吗?该打针了。”
病房里还是没声音。
秦月梅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嘀咕。
按理说这个点儿,病人早该醒了。
就算殷所长身体虚弱可能还睡着,他老伴应该也醒了才对。
昨天老太太虽然不能动,但精神头还行,还跟她念叨了几句孙子小时候的趣事。
骂了一下午残害她们一家的狗东西。
说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本本分分的一家人,怎么就莫明其妙遭了灾?
儿子儿媳妇多好的人,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想到这里,秦月梅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只听见病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没有。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走廊另一头站岗的士兵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转了回去。
秦月梅咬了咬嘴唇,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
门没锁。
“殷所长,我进来了啊。”
秦月梅推开门,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套间里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病人身上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秦月梅先走到外间的小客厅,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掀开里间的布帘。
“殷……”
话卡在喉咙里。
秦月梅站在布帘边,整个人象被钉在了原地。
她看见了最外面床上那个殷所长的大孙子。
被子盖得好好的,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
可是那张脸朝右侧诡异的歪斜着,角度很不自然。
秦月梅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机械地转动眼珠,看向中间那张床。
老太太侧躺着,姿势和昨天一模一样。
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可是,她的脸却正正的朝向天花板。
脖子以一种正常人根本做不到的角度,硬生生扭了过来。
嘴角微微张开,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片。
秦月梅的手开始抖。
她不敢看,但又控制不住地,把视线挪向最里面那张床。
殷嶋仰面躺着。
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框里凸出来死死盯着天花板。
他的脸上,脖子上,枕头上,被子上……
全是暗红色的的血沫。
而在殷所长的脖子位置,还有有一个清淅的深紫色的凹陷。
象是被一只大手硬生生捏碎。
“啊!啊啊!!!”
秦月梅的喉咙里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叫。
搪瓷托盘翻倒在地。
注射器、药瓶、橡胶帽,稀里哗啦滚得到处都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开。
紧接着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终于从秦月梅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穿透病房,撕裂了整个干部病房楼清晨的宁静。
五分钟后。
干部病房楼被彻底封锁。
所有出入口都被持枪士兵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三楼走廊里,站满了人。
少校周建国脸色铁青,背着手站在308病房门口。
军大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但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
他身旁,红星医院的院长郑为民满头大汗,拿着手帕不停擦着额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慌乱。
刚上任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派出所代所长陆中间也来了。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戴着大檐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小眼睛里精光闪铄,不停地在病房里和周建国、郑为民脸上扫来扫去。
病房里,两名军医正在做初步检查。
现场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一个年纪稍大的军医直起身,摘掉橡胶手套,声音听不出喜怒。
“三个都是遭受暴力袭击导致的死亡。”
“小孩和老太太是初步判断,是寰椎骨折致使呼吸肌瘫痪,进而引发的死亡。”
“至于殷所长则是完完全全的窒息而死,在喉管碎裂前就已经呼吸衰竭。”
军医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凶手手法很专业,力气极大,尤其是对殷所长肢体的破坏,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周建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全是冰冷的杀气。
“昨晚谁值的岗?”
他的声音不高,确是让在场的人浑身一颤。
走廊里四个士兵出列,站得笔直,但脸色都白得吓人。
“报告首长!是我们!”
“有没有发现异常?”周建国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没、没有……”
领头的班长声音发颤。
“我们四小时一班,门口双岗,走廊流动哨,楼外还有暗哨。整晚没有任何人进出,也没有任何异常响动……”
“没有异常?”
周建国猛地转身,指着病房里那三具尸体。
“那这是什么?!啊?!三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拧断了脖子,你们告诉我没有异常?!”
四个士兵低着头,浑身绷紧,不敢吭声。
“周营长,消消气,消消气。”
郑为民赶紧上前打圆场,脸上堆着十分勉强的笑容。
“这事,这事太蹊跷了,咱们先看看现场,看看凶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周建国冷哼一声,不再看那几个士兵转身走进病房。
陆中间也跟着走了进去。
病房里还保持着原样。
三张病床,三具尸体,一地狼借的医疗用品。
陆中间走到窗边,仔细检查窗户插销和玻璃。
“窗户是从里面锁死的,玻璃少了一块,应该被打碎后带走了。”
他自言自语又蹲下身,查看窗台和地面。
突然,陆中间的动作顿住了。
他发现窗台边缘的水泥上,有几个极细微的的划痕。
象是某种坚硬的金属尖端,在用力时蹭出来的。
陆中间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探出身子朝外看。
三楼下方是垂直的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但就在窗户正下方大约两米的位置,墙壁的砖缝里,嵌着一点极小的的金属碎屑。
陆中间缩回身子关上窗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凶手是从外面爬进来的。”
他低声说。
“什么?”郑为民愣住了。
“爬、爬上来?这可是三楼!”
“而且外面有暗哨。”
周建国补充,但语气已经不那么肯定了。
“暗哨的视线有死角。”
陆中间走到病房门口,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窗户。
“从那个角度,看不到这扇窗的正下方。而且昨晚后半夜风大,暗哨为了避风,可能会稍微挪动位置……”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凶手利用了暗哨的视线死角,以及恶劣天气造成的松懈,从外面徒手爬上了三楼,潜入病房,杀了人,然后又原路返回。
“可是那家伙在得手以后怎么出去的?”
郑为民还是无法理解。
“如果是从窗户进出,暗哨就算一时没看到,换岗时总该发现痕迹吧?而且这墙上光秃秃的,怎么爬?”
陆中间没有回答。
他重新走到窗边,盯着那些细微的划痕和金属碎屑,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
如果凶手是爬进来的,那窗台上应该有明显的踩踏痕迹,墙壁上也该有更多的划痕。
可现场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象凶手是凭空出现在病房里,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只有进来的痕迹,没有出去的痕迹。
这个念头让陆中间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想起了西郊煤矿的爆炸,想起了殷嶋家被炸上天的惨状,想起南锣鼓巷一连串的死亡事件……
妈的?难不成碰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