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沉重地关上,将高顽留下的血腥与死寂彻底封存在内。
殷嶋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坐在那张冰冷的铁桌子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斑驳的桌面。
烟雾从他指间的烟卷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高顽那即便在极致痛苦下也未曾有丝毫动摇的漠然。
象一根根无形的刺,狠狠扎在他心头。
这不正常。
绝对不正常。
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哪怕是西北建设兵团回来的,见过些许风霜。
也不该有这种堪比悍匪的意志力。
“爸…”
张工安不知何时又溜了进来。
佝偻着腰,脸上带着劫后馀生般的谄媚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丈人的脸色。
“那小子…招了没?”
殷嶋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女婿,没说话。
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桌上一个空罐头盒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文档,再给我说一遍。详细的,一点都不能漏。”
殷嶋的声音带着烟熏过的沙哑。
张工安连忙上前一步,弓着身子。
“高顽,男,十九岁,籍贯四九城。父母高建国、王秀芬,原轧钢厂工人,已故,定性为意外交通事故。”
“妹妹高芳,插队期间因为受不了农村高强度的劳动而自杀。他本人刚从西北建设兵团回来没多久,学籍挂在那边一个技术学校,刚拿到毕业分配通知,还没来得及去报到。”
“社会关系呢?”
殷嶋打断张工安。
“直系,旁系,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同学!”
“查…查过了,”
张工安咽了口唾沫。
“直系全都没了,旁系祖辈都是独苗,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朋友,院里人都说他家以前就不怎么跟人来往,父母死后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同学也都天南海北基本没有在四九城的…”
“也就是说,这个高顽根正苗红,身家清白简单得就象一张白纸?”
殷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嘲讽。
张工安低下头不敢接话。
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以及远处模糊的操练口令声。
一个背景如此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孤苦无依的青年,哪来的这般硬骨头?
哪来的底气对抗工安?
难道真是什么天生的硬种?
殷嶋不信。
他活了快六十年,从战火纷飞到坐镇一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天生的硬种有,但绝不是高顽这样的。
那小子眼里有的不只是倔强,更是一种狠辣。
一想到躺在医院里尚未脱离危险的外孙,还有那对住在老城区、毫不知情的亲家,殷嶋的心就感觉一阵烦躁。
不行!
绝不能留这个祸害!
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
或者说,在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利用他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彻底清除掉!
殷嶋的眼神逐渐变得狠辣。
他看向张工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无论如何这小子,都不能留了。”
张工安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爸,您的意思是…在里面…”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蠢货!”殷嶋低声骂道。
“他刚在我这挨完打转头就死了,你是怕别人抓不到把柄吗?!”
殷嶋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不是从来没出过工吗?”
殷嶋停下脚步眼神闪铄着冷光。
“按规定羁押人员每两日需出工一日,参与劳动改造。”
“即便是经过审讯也不能幸免,我们这是严格执行规定,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张工安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兴奋笑容。
“爸,您是说?把他送去…”
“西边,最远的那个煤窑。”殷嶋冷冷道。
“路不好走,就不用车了。按老规矩用绳子捆了,步行押解。也让四九城的老少爷们们都看看,这就是行凶伤人的下场!”
殷嶋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张工安瞬间就明白了背后的狠毒算计。
步行押解,穿越小半个城区沿途必然引来无数市民围观、唾骂,甚至扔烂菜叶子。
这对于一个年轻人的精神和尊严是极大的摧残和羞辱。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绝佳的舞台。
“您的意思是想引蛇出洞?”
张工安眼睛发亮。
“哼。”
殷嶋冷哼一声。
“他背后要是真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这样羞辱,然后再被送去那种九死一生的地方?”
“只要他们敢露头劫人,那就是公然对抗政府,正好一网打尽!”
殷嶋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寒。
“就算对方沉得住气没人来救,那煤窑底下塌方、瓦斯爆炸…哪年不死几个人?”
“他一个本就重伤未愈的犯人死在下面,合情合理。高家就此死绝,任谁以后想借题发挥,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张工安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高顽凄惨死去的模样。
这一刻连日来的憋屈和恐惧一扫而空。
“高!爸,实在是高!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找最信得过的人押送,路上好好照顾他!”
“不急。”
殷嶋摆了摆手。
“光靠我们所里这几个人,万一对方来硬的恐怕不够看。你去一趟南锣鼓巷九十五号,找那个聋老太太。”
“找老聋子干嘛?”
张工安有些不解。
“易中海那个老狐狸,瞻前顾后。那聋老太太才是院里真正的定海神针,而且她跟轧钢厂的杨厂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老关系。”
殷嶋解释道。
“你让她出面联系杨厂长,就说有重犯转移为防止意外,请厂保卫科派一队精干人手着便装,沿途暗中策应,听我们信号行动。”
他这是要借力打力,既利用了四合院那帮人对高顽的恐惧和恨意,又拉上了轧钢厂保卫科兜底,确保万无一失。
“明白!我这就去!”
张工安挺直了腰板感觉自己又重新掌握了生杀大权。
脸上洋溢着一种病态的兴奋,转身就要走。
“等等。”
殷嶋再次叫住他,同时目光如刀。
“记住,这件事你知我知。流程上,所有东西都必须合理合法。至于煤窑那边我会亲自打招呼。”
“您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张工安拍着胸脯,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审讯室里,再次只剩下殷嶋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
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叫高顽的少年,被粗糙的麻绳捆缚着在无数鄙夷和咒骂声中,步履蹒跚地走向那座注定埋葬他的黑色煤窑。
要么,他背后的人现身,被自己一网打尽。
要么,他悄无声息地死在百米井下,成为文档里一个冰冷的数字。
无论哪种结果,高顽这个小角色都将被彻底抹去。
想到这里,殷嶋拿起电话摇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官腔。
“喂,老李吗?我老殷啊。有这么个事需要你们那边协助一下…”
窗外的枯枝上,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鸦静静地梳理着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