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的眼光,还是要放得更长远些。”
侯爷的声音沉稳冷静,带着克制:
“这门婚事,岂止是为夫的政事得益?这更关乎我江氏一族,未来三十年的气运!”
“宗儿如今在詹事府,位置关键。陛下春秋鼎盛,东宫之位却牵动天下人心。”
“宗儿若能更进一步,为太子讲学,便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帝师之资!”
这其中关窍,非有清流领袖在朝中奥援、时时美言不可。杨文远杨御史一句话,胜过宗儿在东宫兢兢业业十年!”
他顿了顿,又道:
“更何况……惊羽如今在国子监进学,明年便要参加春闱。
“杨文远掌着都察院,又曾多次担任会试主考,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于文章取舍、士林清议有着一言九鼎之威。”
“惊羽若能得他些许点拨,乃至在士林中得他一句半句的褒扬,这前程,岂是寻常进士可比的?”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语重心长,甚至带上些凛然:
“一门婚事,若能同时稳固世子前程,铺平惊羽仕途,更能助为夫在朝中站稳脚跟,这便是一石三鸟的格局!”
“至于二哥儿……”
侯爷的语气微沉,带着平静,
“他身为侯府子弟,锦衣卫的前程固然要靠他自己去搏。”
“但若没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他怎能与杨家攀上亲事?”
“没有杨家在清流中的声誉为他在御前转寰,他那个位置,是步步杀机。”
“这门亲事,于他,又何尝不是一层护身符?”
“儿女姻缘,结的是两姓之好,求的是家族百世。些许小儿女的脾气性子,在家族大利面前,算得了什么?”
“宗儿的前程,惊羽的功名,才是实实在在的根基!孰轻孰重,夫人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听侯爷提起三子江惊羽的前程之事,孟氏的语气明显愉悦松快了许多:
“夫君考虑得周到,是妾身浅薄了。”
假山上方的脚步声与谈话声渐渐远去。
石洞内,唐玉依旧蜷缩在阴影中,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直到确认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离开,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缓缓放松僵硬的身体,背靠着冰凉的石壁,想着方才偷听到的话。
她知道世间高门大户,多联姻以稳固权利。
可将骨肉至亲的终身幸福,如此赤裸裸地拆解为筹码。
谈论时毫无温情,只有利弊,依旧让她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尤其是对江凌川。
他们谈论他,仿佛在谈论一件兵刃死物。
他的婚姻,是台阶,是助力,是平衡势力的棋子。
唯独……不是他江凌川自己的事。
世上父母,为子女计深远,或许皆如此吧……
她心里模糊地想,试图为这冰冷找到一丝合理的解释。
可那解释如此苍白,压不住心底漫上来的一丝细微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樱桃像只归巢的鸟儿,脸蛋红扑扑地钻了进来:
“玉娥姐姐,等急了吧?老夫人醒了,杏仁茶正喝着,我偷空就溜回来了!”
唐玉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挤出一点惯常温和的笑意:
“没等多久。你差事要紧。”
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儿体己话,多是樱桃叽叽喳喳说着老夫人院里的琐事,唐玉静静听着,偶尔应和。
直到日影再次偏斜,唐玉才辞了樱桃,独自走出假山。
暖春的夕阳给侯府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可唐玉却觉得,这华美庭院下流动的空气,比方才山洞里更冷。
她沿着熟悉的路径,慢慢走回寒梧苑。
还未进院门,便听见里面传来急促而凌厉的破空之声,间或夹杂着武器砸地的闷响。
她脚步微顿,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
只见院中空地上,江凌川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玄色劲装,手中一杆乌沉沉的长枪,正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杀气凛然。
枪尖如毒蛇吐信,点点寒芒在夕阳下闪铄。
枪杆横扫,带起呼啸的劲风,卷得地上尘土枯叶纷纷扬起。
他眉峰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额角、脖颈青筋微微凸起,细密的汗珠早已湿透了他的鬓发和后背的衣衫。
每一招每一式都灌注了全力,仿佛不是在练枪,而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殊死搏杀。
那紧绷的肌肉,凌厉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近乎暴戾的沉郁之气。
都与他前几日在江滩上纵马射雁时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唐玉静静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他。
是因为刚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吗?
还是因为……这桩婚事?
或许只是兴起练枪罢了……
她之前还是想错了,若是不愿这桩婚事,怎会费劲周折去猎聘雁?
唐玉垂下眸子,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向小厨房。
炉火需要重新生起,烧上足够的热水,他练完枪必定一身大汗,需要沐浴。
或许……晚膳可以让刘婆子做些更清淡爽口些,他此刻大概没什么胃口吃油腻的。
她还需要准备干净的中衣、布巾、以及他惯用的澡豆……
夜晚,唐玉服侍江凌川洗漱,膳食完毕后。
江凌川半敞中衣坐在榻上,一手执书卷,另一边身子任由身旁的唐玉揉捏肩颈臂膀。
唐玉与江凌川同房数次,早已将他的身躯看了个遍。
这副躯体,矫健英挺,肌理分明,年轻而拙壮。
可惜以后怕是摸不到了。
暗道两声可惜,唐玉平下了心绪,想到了白日听到的话。
半是好奇,半是探究,唐玉开口,闲聊般地问道:
“二爷恕罪,奴婢多嘴了。只是想着大喜日子近了,心下徨恐,怕伺候新奶奶时有半分不周。
斗胆问一句,杨府千金是何等品性?爷若得便,求指点一二,奴婢日后也好谨慎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