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上午八点十分,吴良友刚开完局里的晨会,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县委办,他心里咯噔一下。
“吴局长,通知您一下,明天上午八点,市里召开‘优化营商环境暨重点项目推进会’,任书记点名让您参加。请您准时到县委大院集合,统一乘车前往。”电话那头是县委办的小张,声音公式化得像在念稿子。
“好的,我准时到。”吴良友挂断电话,眉头皱了起来。市里的会?还点名让他参加?这不符合常理。通常这种会要么是分管副县长去,要么是相关局长去,但国土局一把手被县委书记点名参会的情况,不多见。
他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办公室:“小林,查一下明天市里那个营商环境会的正式通知,看看参会人员范围。”
几分钟后,林少虎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吴局,通知刚收到。参会人员是各县区分管领导、发改局、招商局、自然资源局负责人。咱们局在名单里,但没点名。”
“那为什么任书记特意点名让我去?”吴良友问。
林少虎推了推眼镜:“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会上有涉及国土的重点项目要讨论?”
吴良友不置可否,他接过通知,仔细看了一遍。
会议地点在市政务中心,时间一天,上午九点开始,下午四点结束。议程很常规:领导讲话、经验交流、分组讨论,看不出什么特别。
但就是这种“看不出特别”,反而让他心里发毛。
任华章和雷公明前天还在密谋要让他“闭嘴”,今天就安排他去市里开会,还要统一乘车——路上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够发生很多“意外”了。
“吴局,有什么问题吗?”林少虎看他脸色不对。
“哦,没有。”吴良友摆摆手,“你忙去吧。”
林少虎走后,吴良友关上门,在办公室里踱步。
去,还是不去?不去,没有正当理由,任华章那边没法交代;去,很可能就是自投罗网。
他想起昨天赵强在茶馆说的话:“你不再是孤军奋战。”也许,该问问赵强的意见。
他拿出那部备用手机,给赵强发了条加密信息:“明天任华章点名让我去市里开会,统一乘车。可能有危险。”
几分钟后,赵强回复:“收到。我查一下会议背景。另外,你今晚别回家住,找个安全地方。我让陈明去接你。”
今晚就别回家?吴良友心里一沉。这么严重?
“理由?”他问。
“任华章的人今天下午在你家小区附近活动频繁,我的人拍到他们踩点。”
赵强回复,“可能是想在今晚动手,也可能是为明天做准备。不管哪种,你都不能在家待着。”
吴良友握紧手机,王菊花和吴语还在家!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家人……”
“我已经安排了,今晚会有人以检修燃气管道的名义上门,实际是保护。你妻子和儿子不会有事。”
赵强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你不能回去,你是主要目标。”
吴良友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
这种被人拿捏、连家都不能回的感觉,太憋屈了。
但他知道赵强说得对,他现在回去,只会把危险带回家。
“好,我听你安排。”他回复。
下午的工作心不在焉。
吴良友处理了几份文件,开了个小会,但脑子里一直在想明天的事。
四点半,他提前离开办公室,开车在县城里兜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才把车停在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步行到约定的地点——一家连锁快捷酒店。
陈明已经在大堂等他了,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像个普通出差的技术员。
“吴局,这边。”陈明低声说,递过来一张房卡,“1806,用假身份证开的,查不到你。”
两人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陈明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几个设备:一个笔记本,一个信号探测器,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盒子。
“这是什么?”吴良友指着黑盒子问。
“便携式反监听设备。”陈明打开开关,盒子上的绿灯亮起,“我检查一下房间。”
他拿着设备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重点检查了电话、电视、插座和空调出风口。
设备偶尔发出轻微的“嘀嘀”声,但绿灯一直亮着,说明没有发现监听装置。
“安全。”陈明松了口气,把设备放在床头柜上,“吴局,赵老师让我转告您,明天的会确实有问题。”
“怎么说?”
陈明打开笔记本,调出一份资料:“我查了会议通知的原始文件,发现一个细节——名单是前天下午才确定的,而您被加进去,是昨天上午任华章亲自给市里打电话要求的。理由是‘国土局近期工作有亮点,需要在会上交流’。”
“亮点?”吴良友冷笑,“我有什么亮点?亮点就是被纪委谈话,被记者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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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问题所在。”陈明说,“而且,我还查到,这次统一乘车,安排的是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司机是任华章的专职司机刘一刀,同车的除了您,还有任华章本人、雷公明,以及两个‘企业代表’。”
吴良友心里一沉。刘一刀开车,任华章和雷公明都在车上,还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企业代表”——这配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送葬队”。
“那两个企业代表什么来头?”他问。
“我还在查,但初步看,都不是正经商人。”
陈明调出两张照片,是监控截图,画面有点模糊,但能看出是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这两人最近经常在‘过足瘾’洗脚城出入,和刘一刀走得很近。我怀疑……是道上的人。”
道上的人,吴良友明白了。
明天的车程,如果出点“意外”,比如刹车失灵、爆胎翻车,或者更直接的——被“劫匪”袭击,他吴良友“不幸遇难”,而同车的任华章和雷公明“侥幸逃生”。多么完美的剧本。
“赵强怎么说?”吴良友问。
“赵老师已经安排好了。”陈明压低声音,“明天那辆商务车上,会被安装一个追踪器和窃听器。我们的人在后面跟着,全程监控。一旦有异常,立刻介入。”
“怎么介入?如果他们在荒郊野外动手……”
“我们准备了应急方案。”陈明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小东西,像车钥匙,但更厚实,“这是一个紧急报警器,您带在身上。按下按钮,我们会立刻收到信号,同时它会发出120分贝的警报声,还能自动拨打预设的三个紧急号码——包括赵老师的、市110的,还有一个省报的热线。”
吴良友接过报警器,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他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但光有这些不够。”他说,“如果对方真要动手,可能会先控制住我,不让我有机会按报警器。”
“所以还有第二层保护。”陈明说,“您的手机,我已经远程安装了一个隐蔽程序。只要您手机离开您身体超过两米,或者检测到剧烈撞击、环境音异常,都会自动发送定位和求救信号。”
吴良友掏出手机看了看,外观没什么变化。“你怎么做到的?”
“昨天您让我查‘迅达物流’的时候,顺便在您手机里留了个后门。”
陈明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没提前跟您说。但这是为了您的安全。”
吴良友摆摆手,没计较。
现在这种情况,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那明天具体怎么做?”他问。
“正常参会,正常上车。”
陈明说,“但上车后,尽量坐在靠窗的位置,最好挨着任华章或雷公明坐——他们如果要动手,不会在离自己太近的地方。另外,车上别吃喝他们给的东西。如果中途要停车休息,一定要找人多的地方,最好能拉上任华章一起。”
吴良友点点头,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还有,”陈明犹豫了一下,“赵老师说,如果可以,最好能……套点话。”
“套话?”
“对。在车上,试着把话题引到余文国或者‘暗影工作室’上,看任华章和雷公明的反应。窃听器会录下来,这可能成为证据。”
吴良友苦笑,这任务太危险了,简直是刀尖上跳舞。
但如果真能录到点什么,或许能成为反转的关键。
“我试试。”他说。
两人又聊了一些细节,陈明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准备离开。
“陈明,”吴良友叫住他,“谢谢你。”
陈明挠挠头:“吴局客气了。其实……我也有私心。我哥在省厅,一直想办‘暗影工作室’的案子。如果这次能扳倒雷公明,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抓到那些人。”
“你哥哥是……”
“省公安厅网安总队副队长,陈浩。”
陈明笑了笑,“不过您别说出去,我哥不让我在外面提他。”
吴良友愣了一下,忽然想起省纪委那个也叫陈浩的年轻人。
是同一个人吗?还是巧合?
但他没多问。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陈明离开后,吴良友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流,忽然觉得很孤独。
手机响了,是王菊花打来的。
“良友,晚上回来吃饭吗?吴语说今天老师表扬他了,想等你回来告诉你。”妻子的声音温柔如常。
吴良友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他清了清嗓子:“今晚不回去了,局里临时有事,要加班。你们先吃,别等我。”
“又加班啊……”王菊花语气里有点失落,但没多问,“那你注意身体,记得吃饭。”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吴良友顿了顿,“菊花,我爱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王菊花笑了:“老夫老妻了,说这个干嘛。行了,你忙吧,我挂了啊。”
电话挂断,吴良友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很久很久。
他想起很多年前和王菊花刚结婚的时候,住在筒子楼里,厨房是公用的,厕所是公用的,但那时候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妻子在走廊里做饭的身影,就觉得特别踏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踏实感渐渐消失了呢?
是他当上股长?还是当上局长?是他第一次收下不该收的钱?还是第一次在文件上签下不该签的字?
路走歪了,想回头,太难了。
但他必须回头。
为了还能回家吃妻子做的饭,为了还能听儿子讲学校的事,为了还能在某个黄昏,牵着妻子的手在河边散步。
他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播报一条消息:“我市持续推进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今年以来已打掉涉黑涉恶团伙十二个……”
看着屏幕上那些被戴上手铐的人,吴良友忽然想,如果自己早点醒悟,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世上没有如果。
他只能往前走,在绝境中找一条生路。
夜里十一点,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明天的各种可能场景都预演了一遍。
最好的情况:平安往返,套到一些话,拿到证据。
最坏的情况:车毁人亡,或者被“意外”身亡。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他留给妻子和儿子的那封加密邮件,会自动发送出去吗?赵强答应保护吴语,能兑现吗?
还有陈明,这个年轻人,值得信任吗?
无数问题,没有答案。
凌晨两点,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他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开车,后面有车在追,前面是悬崖。他猛打方向盘,车冲出公路,在空中翻滚……
他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还是黑的,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而急促。
他坐起来,打开灯,倒了杯水。
水是凉的,灌下去,稍微冷静了些。
不管怎么样,天总会亮。
而天亮之后,战斗就要开始了。
早上六点,闹钟响了。
吴良友起床,洗漱,换上那身深蓝色行政夹克。
他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头发,刮干净胡子。
镜子里的人,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决绝。
六点半,陈明来敲门,手里提着早餐袋:“吴局,吃点东西。豆浆油条,热的。”
两人坐在房间里吃完早餐。
陈明又检查了一遍设备,确认报警器和手机程序都正常工作。
“吴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命第一。”
陈明认真地说,“证据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吴良友点点头,把报警器别在腰带上,用衣服盖好。
七点整,他下楼,打车去县委大院。
陈明则开车跟在后面,保持一段距离。
七点二十,吴良友走进县委大院。
院子里已经停着几辆车,那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格外显眼。
刘一刀正在擦车,看见吴良友,咧嘴笑了笑:“吴局长,早啊。”
“早,刘师傅。”吴良友点点头,目光扫过车内。后座已经坐了两个人,正是陈明给他看的那两个“企业代表”,穿着西装,但掩不住身上的戾气。
七点半,任华章和雷公明一起从大楼里走出来。
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良友来了?”任华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今天这个会很重要,你好好听,好好学。咱们县下一步的发展,国土工作很关键啊。”
“我一定认真学习。”吴良友恭敬地说。
“上车吧。”雷公明拉开车门,自己先坐进副驾驶。
任华章上了第二排,吴良友跟着坐到他旁边。
两个“企业代表”坐在第三排。
刘一刀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大院。
车子驶上国道,朝着市区的方向开去。
清晨的阳光很好,路两边的田野笼罩着一层薄雾,景色很美。
但吴良友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的阳光了。
他悄悄摸了摸腰间的报警器,又看了看手机,信号满格。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