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商务车像条滑溜的泥鳅,在国道上匀速行驶。
吴良友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左边是县委副书记任华章。
前排副驾驶坐着县法院院长雷公明,后座两个“企业代表”像两尊门神,把第三排堵得严严实实。
“良友啊,最近压力不小吧?”
任华章忽然开口,语气像在拉家常,“纪委那边三番五次谈话,换谁都头疼。”
吴良友心里一紧,面上保持平静:“感谢任书记关心。组织审查是正常程序,我全力配合。”
“正常程序?”雷公明在前排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老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马东那小子想拿你当突破口,整我们,你可别犯糊涂。”
车子转过一个弯,阳光透过车窗在任华章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慢悠悠地说:“良友,你是聪明人。该站哪边,心里得有数。只要你把该扛的扛了,我保你家人平安,等你出来,该有的补偿一分不会少。”
这话说得赤裸裸,连前排开车的刘一刀都从后视镜瞟了吴良友一眼。
吴良友手心冒汗。
他知道,这是在车上就给他最后通牒,如果他不表态,可能都到不了市里。
他摸了摸腰间那个报警器,硬邦邦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任书记,雷院长,”吴良友斟酌着词句,“我不是不想扛,是扛不动啊。匿名邮件的事,纪委已经盯上了。我就算把余文国的死扛下来,那‘暗影工作室’呢?那个境外跳板的ip地址呢?这些技术上的东西,我一窍不通,想编都编不圆。”
他故意把“技术”两个字咬得重了些,观察任华章和雷公明的反应。
雷公明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任华章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什么工作室?什么ip?良友,你是不是太紧张,产生幻觉了?”
“可能吧。”吴良友苦笑,“但这几天我老做梦,梦到余文国浑身湿透站在我床边,说他办公室的笔记本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够了!”雷公明猛地转过头,脸色铁青,“老吴,我劝你别乱说话。”
车里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刘一刀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车速微微提了起来。
任华章盯着吴良友看了几秒,忽然又笑了:“良友,你知不知道,人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就像这山路,弯多坡陡,一不小心……”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吴良友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瞥了一眼窗外,车子正驶入一段盘山公路。
左边是陡峭的山壁,右边是几十米深的悬崖,护栏看起来年久失修。
这是动手的绝佳地点。
他悄悄把手指移到报警器上,同时用眼角余光寻找陈明说的跟踪车辆——后方车流中,一辆银色suv不紧不慢地跟着,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任书记,”吴良友决定再试探一次,“我听说,余文国死前那晚,其实去过‘过足瘾’,有人看见他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一起出来……”
“你听谁说的?!”雷公明的声音陡然拔高。
任华章抬手制止了他,但眼神已经冷得像冰:“良友,你今天话有点多啊。”
就在这时,刘一刀忽然“咦”了一声:“车好像有点不对劲。”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刘一刀连踩几脚油门,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嘶吼,但速度就是上不去。
“怎么回事?”任华章皱眉。
“不知道,感觉动力不足。”
刘一刀又踩了几脚,仪表盘上发动机故障灯竟然亮了起来,“见鬼了,昨天刚保养过的!”
车子像喘不过气的老牛,在山路上艰难爬行。
后方车辆开始按喇叭超车。
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制造“车辆故障导致意外”的戏码?
他立刻按下报警器。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一看,是陈明发来的加密信息:“检测到车辆obd系统被远程入侵,发动机限速。小心,他们要动手了!”
远程入侵?吴良友头皮发麻。
对方居然用技术手段制造故障!
“刘师傅,靠边停一下,检查检查。”任华章发话,语气平静得不正常。
刘一刀打转向灯,车子缓缓靠向右侧。
吴良友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右边是悬崖,护栏在这里缺了一截,露出个两米多的缺口!
缺口处的断茬很新,明显是最近才被破坏的。
“不能停这里!”吴良友脱口而出,“护栏坏了,太危险!”
“就是检查一下,很快。”刘一刀已经拉起了手刹。
后座两个“企业代表”同时动了。
一个探身过来,看似随意地按住了吴良友的肩膀:“吴局长别紧张,师傅检查车,咱们等着就行。”
力道很大,吴良友被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另一个人则悄无声息地解开了安全带。
任华章和雷公明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两人对视一眼,准备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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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良友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制造车辆故障假象,停车检查,然后“意外”把他推下悬崖,或者连人带车弄下去。
任华章和雷公明提前下车“避险”,证人只有刘一刀和两个“自己人”,证词怎么说都行。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就在任华章的手摸到门把手的瞬间,后方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那辆银色suv不知何时已经开到近前,几乎贴着商务车的屁股停下。
车门打开,跳下来三个人——陈明,还有两个穿着夹克的陌生男人,身材精干,眼神锐利。
“任书记!雷院长!这么巧?”陈明满脸堆笑地跑过来,“我们车也出了点问题,借个工具行吗?”
任华章脸色一变,手从门把上收了回来:“你们是?”
“我们是市报社的,去市里采访。”
陈明说着已经凑到车窗边,目光扫过车内,看到被按住的吴良友时,眼神微微一凛,“哟,吴局长也在啊!正好,我们有个关于国土政策的专题,还想采访您呢!”
按着吴良友的那个“企业代表”下意识松了松手。
任华章强压怒火:“我们车坏了,正要检查。工具在后备箱,自己拿。”
“谢谢领导!”陈明使了个眼色,一个夹克男去开后备箱,另一个则站在驾驶座窗外,看似随意地和刘一刀搭话:“师傅,这车什么毛病?我懂点修车,要不帮您看看?”
刘一刀紧张地看了一眼任华章,任华章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小毛病,我看看就行。”刘一刀说着就要下车。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
两辆交警巡逻摩托从弯道后转出来,停在路边。
交警下车,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
“怎么回事?这不能停车不知道吗?”一个交警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任华章连忙掏出证件:“同志,我们是县委的,车坏了,正准备检查。”
交警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车:“所有人先下车,停这里太危险。前面五百米有避险车道,把车挪过去。”
计划全被打乱了。
任华章咬了咬牙,不得不开门下车。
雷公明和两个“企业代表”也只好跟着下去。
吴良友最后一个下车,脚踩在地上时,腿都有些发软。
陈明不动声色地挨近他,低声说:“赵老师安排的,交警是我们的人。但你得继续演,别露馅。”
一行人被迫往避险车道走。
商务车被刘一刀勉强开过去,发动机喘得像要断气。
到了相对安全的平台区域,交警开始“例行检查”。
任华章和雷公明被叫到一边问话,两个“企业代表”也被交警盯着。
陈明趁机把吴良友拉到一旁:“吴局,刚才车上的对话,窃听器都录下来了。任华章和雷公明已经涉嫌威胁、谋杀未遂。但赵老师说,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为什么?”吴良友急道,“他们都要杀我了!”
“因为‘暗影工作室’的线还没挖干净。”
陈明压低声音,“你刚才在车上提到余文国和戴鸭舌帽的人,雷公明反应很大。这可能是关键突破口。赵老师希望你继续周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信息。”
吴良友苦笑:“继续周旋?我刚才差点就成悬崖亡魂了!”
“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人会全程贴身保护你。”
陈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检查轮胎”的夹克男,“那是省公安厅的同志,专门为这个案子下来的。你安全有保障。”
正说着,任华章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陈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任书记,问完了?那我们……”
“你们报社的车还能开吗?”
任华章打断他,“我们要赶去市里开会,时间来不及了。如果方便,捎我们一程。”
这一招出乎所有人意料。
吴良友心里一沉——任华章这是要把他继续控制在身边!
陈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当然方便!不过我们车小,坐不下这么多人……”
“吴局长跟我坐你们的车。”任华章不由分说,“刘师傅留下等拖车,其他人坐雷院长的车。”
他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直接拉开车门坐进了银色suv的后排。
吴良友看向陈明,陈明微微点头。
于是,荒诞的一幕出现了:县委书记任华章和国土局长吴良友,挤在报社采访车的后座,由记者“护送”去市里开会。
车子重新上路。
任华章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吴良友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刚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但阎王爷的请柬,还攥在别人手里。
陈明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了任华章一眼,悄悄给赵强发了条信息:“鱼已离钩,但钓线还缠着。下一杆怎么甩?”
车子驶入隧道,光线暗了下来。
任华章忽然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吴良友,声音轻得像耳语:“良友,你运气真好。”
吴良友后背发凉,没接话。
“但运气这东西,”任华章顿了顿,“不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隧道出口的光越来越近。
吴良友知道,前方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光明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