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四没能在现场目睹方成由人变猪的诡奇一幕,实乃他事业上的一大遗撼。
此刻的他,正风尘仆仆地走在一条荒草丛生的旧道上,距离钱塘县城已有一段路程。
这几日,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几串铜钱,沿着“李修缘”这个偶然从某个李家庄园旧仆口中撬出的名字。
以及“被雷劈疯癫的新郎官”这个骇人听闻的关键线索,一路追查,
他继续访问,询问那些上了年纪、经历过数十年前旧事的老者。
终于,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他在城南一间即将拆迁的老宅里,找到了一位耳背眼花、却对往事记忆出奇清淅的独居老爷子。
老爷子姓陈,年轻时曾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见多识广。
当老王提起“李修缘”这个名字时,原本昏昏欲睡的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淅的光芒。
“李修缘……李家大少爷啊……”
陈老爷子咂摸着旱烟杆,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讲述往事的悠长,
“那可是好多年前的事儿喽……那时候,老汉我还年轻,还去李家庄园吃过他的婚宴哩!”
老王精神一振,连忙凑近:“婚宴?李修缘成过亲?”
“可不是嘛。”
陈老爷子眯起眼,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张灯结彩的夜晚,
“那年……我去的是女方的宴席。李修缘那新郎官,啧啧,真是仪表堂堂,家世又好,学问也高,不知道是多少闺女梦里的郎君。
他爹李茂春和他娘王氏,那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虔诚信佛,可惜成婚多年无子,后来是去灵隐寺拜佛求来的这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惜啊,福薄,没多久两口子就相继撒手人寰了,留下偌大家业和年幼的李修缘。”
“那他后来……”
“后来就由他舅舅,王老爷,抚养长大咯。” 陈老爷子吐出一口烟圈。
“王老爷那是真疼这个外甥,李家留下的产业,加之王家的财力,那是金山银山堆着养!
想尽了人间富贵,要什么给什么,半点委屈没受过。
尤其是他妹妹妹夫死后,王老爷更是把李修缘捧到了天上!
那李家庄园,老汉我当年去的时候,气派得咧……怕是有半个钱塘县城那么大!”
老王听得咋舌,没想到那邋塌疯癫的济公,出家前竟是这般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富贵公子!
“那……他的婚事?”
“说到婚事,那又是一桩佳话。”
陈老爷子脸上露出些许唏嘘。
“李修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叫胭脂。
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两小无猜,感情好得不得了。
两家早就定了亲,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不知羡煞多少人。
那婚宴办得,真是十里红妆,满城轰动!老汉我就是那时候,随着女方亲友去吃的席,热闹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目睹过巨大变故后的苍凉:“可是啊……谁能想到呢?就在拜堂那一夜,好端端的,突然就变天了!”
老王的心提了起来:“变了天?”
“是啊!毫无征兆,晴天一个霹雳!就打在李家庄园上头!”
陈老爷子声音发颤,仿佛仍能听见那夜的惊雷,“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更吓人的是,那雷劈下来之后,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李修缘,突然就……就癫狂了!”
“癫狂?”
“对!又哭又笑,胡言乱语,把喜堂砸得稀烂!嘴里喊着……喊着什么‘我不是李修缘’、‘我要出家’……疯了一样!谁也拦不住!”
陈老爷子摇着头。
“好好一个如玉的公子哥,转眼就成了个疯子。
就那么穿着破了的喜服,光着脚,疯疯癫癫地冲出喜堂,冲出庄园,一路跑,不知跑哪里去了……再也没回来。”
老王听得目定口呆。这比他想象的任何错事都要离奇、都要惨烈!
新婚之夜,惊雷劈顶,突然发疯,弃家弃妻而去?
“那……新娘子呢?李家庄园呢?” 老王急切地问。
“唉,造孽啊……”
陈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新娘子胭脂,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成了众矢之的。
婆家怪她是不祥之人,带来了灾祸,克疯了新郎,是丧门星,是灾星!
娘家也觉得丢尽了脸面,不肯再认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一夜之间,失了未婚夫,又被两家厌弃,走投无路……
没过多久,就听人说,她……她跳崖自尽了。
尸骨都没找到……”
老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那王老爷呢?李家那么大家业……”
“王老爷?” 陈老爷子苦笑。
“他视如己出、倾尽心血培养的外甥,在新婚之夜疯了跑了,他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
当场就吐血了!没多久,也……也撒手人寰了。
一夜之间啊,喜事变丧事,家破人亡!
李王两家的产业,树倒猢狲散,早就被那些旁支、亲戚、还有趁机上门的恶仆瓜分得干干净净了。
诺大的李家庄园,也早就荒废破败,如今怕是连片完整的瓦都找不到了。”
烟杆里的火星早已熄灭,陈老爷子靠在破旧的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雨丝,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繁华散尽、只剩悲凉的夜晚。
老王呆坐在一旁,手中的笔早已停下,记录本上空空如也。
他挖到了真相,一个远比“与女妖有染”更加震撼、更加悲惨、也更加扑朔迷离的真相。
原来,道济和尚并非天生疯癫,而是在人生最辉煌幸福的顶点,遭天雷劈顶,骤然发狂,弃绝红尘。
导致了未婚妻含冤自尽,视他如亲子的舅舅悲愤而亡,家业败落,亲人离散……
这哪里仅仅是错事?
这简直是一桩被迷雾笼罩的惨案!
是天谴?是命中劫数?还是另有隐情?
老王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笔变得无比沉重。
这个“故事”,比他任何一部演绎都更加残酷。
他该把它写出来吗?写成评书,在茶馆里宣讲?
那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灵隐寺会如何反应?
还有……那位看似疯癫、实则莫测高深的道济和尚本人,又会如何?
老王收起纸笔,向陈老爷子道了谢,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老宅。
秋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他原本只是想挖点奇闻异事,博人眼球,却不想,一锄头下去,似乎挖到了缠绕着血泪与谜团的故事。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个故事,该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