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姬突然出现,又把自己的义母带走,直接把还愣在原地的陆邦甩在了身后。
必清必安,只觉得这姑娘好生眼熟。
一路上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
邵芳任由她搀着,听着她孩子气的抱怨,脸上那层应对众人的温顺面具悄然褪去,露出一丝真实的柔和。
她没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绿姬扶着她骼膊的手。
走了好一段,离灵隐寺山门那纷乱的场景远了,周遭只剩下山林寂静和归鸟啼鸣。
绿姬的抱怨声渐渐小了,她鼻子忽然动了动,象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邵芳:
“大娘,晚上我们吃什么呀?那天烤的野薯还有吗?那个好香!
或者……我待会儿去溪边看看能不能摸两条小鱼?”
提到吃的,她脸上立刻阴转晴,充满了单纯的期待。
邵芳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那笑意真切地染上了眼角细微的皱纹:
“野薯还有。鱼就不必了,溪水凉,你伤刚好,别去。”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绿姬“哦”了一声,有点小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她脚步轻快地踢开一颗小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邵芳。
邵芳也停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绿姬仰着脸,碧眸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大娘……既然您那个儿子那么讨厌,那么不懂事,还凶您……” 她撇了撇嘴,明显对陆邦不满。
“那……那不如我来当您的女儿啊!”
她说得有些急,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虽然……虽然可能有点笨,有时候也不太象别人家的姑娘,但我会对您好的!
比他对您好一百倍!我帮您干活,帮您打跑坏人,有好吃的都先给您!
我……我就当您的义女,行不行?” 她说完,屏住呼吸,眼巴巴地望着邵芳,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山风拂过,带着晚霞最后一点暖意。
邵芳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眼前这个仰着脸、眼神纯粹而热切、带着妖类特有的直接与执拗的少年。
前世记忆的碎片与今生这些时日的相处瞬间交织。
只想简单成为她女儿的简单又真诚的生命。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温暖、释然的感觉,从原本邵芳的魂体里散发出来。
她伸出手,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抚摸,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轻柔,拂开了绿姬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不再有任何伪装或悲泯,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甚至带着点点泪光的笑意。
“好啊。”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以后,你就是我的绿儿了。”
才不是谁的绿姐。
“绿儿……” 绿姬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她脸上炸开。
她猛地用力点头,差点把头点下来。
“娘,我们回家!” 她雀跃地说道。
另一边,被留在原地的陆邦,眼睁睁看着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就这么“拐”走了自己的母亲,还对他娘又拉又扯。
最后竟然……竟然相携而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胸中那股闷气几乎要炸开。那是他娘!
那死丫头算哪根葱?
凭什么插在他们母子之间?还对他颐指气使?
他有说错什么吗?今日之事难道不严重吗?
为母亲、为灵隐寺、也为自己的前程担忧,有错吗?
陆邦脸色铁青,看着那一大一少逐渐消失在暮色山林中的背影,只觉得一种被排斥、被忽视、甚至被“取代”的荒谬感和怒意交织,却又无处发泄。
只能狠狠一甩袖,在随从小心翼翼的目光中,闷头朝着县里为他准备的临时馆驿走去。
而不远处,一大树后,白雪悄悄收回了目光。
她本是好奇绿姬怎么会在这里,又对那少女维护邵大娘时爆发出的气势感到惊讶,本想跟上去悄悄问问,却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绿姬提出做义女,邵大娘欣然应允,唤名“绿儿”,两人之间流淌的那种自然而真挚的温情,竟让她一时看得呆了。
白雪心里有点酸酸的,又有点暖暖的。
看到绿姬那样纯粹地维护一个人、渴望一个家的样子,让她觉得……这样的绿姬,其实还蛮可爱的。
虽然凶了点。
虽然爱骂她傻兔子。
虽然一直要跟她抢赵斌。
虽然。。。。。。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转身去找赵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和要守护的人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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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县西街的“听雨轩”茶馆里,每日午后总是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王老四站在三尺高的台子上,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中醒木“啪”地一拍,满堂寂静。
他五十出头,面皮白净,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一双眼睛尤其锐利——那是长年观察人情世故、捕捉蛛丝马迹练就的本事。
“上回书说到,那白娘子水漫金山,只为救她那被法海囚在雷峰塔下的许官人……”
王老四声音抑扬顿挫,手势夸张,将一段众人耳熟能详的《白蛇传》说得跌宕起伏。
台下茶客们嗑着瓜子,听得入神。
但王老四的心思,其实早已不在这老掉牙的故事上了。
他的眼角馀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茶馆角落里那几个刚从灵隐寺方向过来的香客。
自从三天前那场“天雷劈匾”的奇事传开,王老四就象嗅到血腥味的猎犬,浑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
“天雷劈匾啊……”王老四在段落的间隙喝了口茶,心中暗忖,“晴天霹雳,御赐金匾化为齑粉,第二道雷就差半尺劈中道济和尚——这哪是寻常事?”
说书人的职业敏感告诉他,这里面有文章,有大文章。
寻常百姓或许只当是奇闻异事,议论几天也就罢了。
但王老四不同。
他在钱塘县说了三十年书,最清楚什么样的故事最能勾住人心。
不是那些神仙鬼怪的老套传说,而是真实发生在身边、却又扑朔迷离、带着禁忌色彩的秘闻。
“道济和尚……”
王老四放下茶盏,醒木又是一拍,“那白娘子虽是妖,却情真意切,可叹可敬!但世间有些‘圣僧’,表面宝相庄严,背地里……”
他故意停在这里,意味深长地扫视全场。
果然,台下有人接话:“王先生,您是说灵隐寺那位?”
“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
“可我听说,那天邵寡妇——哦,现在是状元娘了——当众问圣僧是不是做过错事,圣僧脸色都变了!”
茶馆里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王老四心中暗喜,面上却摆出严肃神色:“诸位,茶馀饭后闲聊可以,可莫要妄议佛门高僧。咱们接着说书……”
可他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听众的好奇心就越被勾起来。
当日说书结束,王老四收了打赏,慢悠悠收拾东西。
几个熟客围上来,压低声音问:“王先生,您消息灵通,给透个底儿呗?那道济和尚到底……”
王老四捋了捋八字胡,神秘兮兮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王老四捋了捋八字胡,神秘兮兮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嘛……”他压低声音,
“我倒是听说,年前,灵隐寺出过一桩奇事,跟个女妖怪有关。”
“女妖怪?!”
“正是。”王老四眼睛眯起来,
“据说那女妖貌美如花,竟要与和尚在佛堂拜堂成亲——你们说,这是不是犯了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