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邦从惊魂未定中勉强缓过神,立刻注意到方才义母那番质问所带来的微妙气氛。
他急忙走到邵芳身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后怕,压低声音,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义母!您……您刚才怎么能那样对圣僧说话?”
陆邦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尚未散去、仍投来探究目光的达官贵人和百姓,声音更急。
“万一……万一因此得罪了灵隐寺,可如何是好。
您这话……岂不是让圣僧和灵隐寺更难下台。
若引得百姓误会更深,影响了灵隐寺声誉,岂不是……岂不是……”
他越说越觉得棘手,领到的两件差事就办毁了一件,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必清和必安原本正跟着广亮师叔安抚信众,听到这边的动静,互相对视一眼,还是走了过来。
陆邦他见灵隐寺的人过来,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礼节性的笑容,语气却难掩焦虑:
“两位小师父,今日之事……实属意外。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天雷毁匾,非同小可。
在下奉旨前来,如今匾额被毁,回朝之后定需一个妥当的解释。
方才家母……也是忧心忡忡,言语若有冒犯圣僧之处,万望海函。”
必安心地较为纯直,他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对着陆邦合十道:“阿弥陀佛,邵大人,额,不对,陆大人您别太担心。我们师叔他心胸开阔,不会介意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上也带着点心有馀悸和困惑,显然刚才那两道天雷和邵芳的质问也让他有些懵。
必清心思活络,跟经常来灵隐寺送菜的邵大娘也有几分交情,她心地善良,必清是知道的。
他先是白了陆邦一眼,觉得这状元公有点小题大做,但转念一想,邵大娘刚才的话确实有点……太直白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可靠模样,对着邵芳和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竖着耳朵听的人群说道:
“邵大娘,陆状元,你们放心,
我们师叔他是活佛,是圣僧。
有佛祖庇佑的!区区天雷,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玄机。
师叔他行事高深莫测,不用解释,大家也会明白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试图维护灵隐寺和济公的威信。
然而,话刚说完,他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脸微微皱起,眼神闪铄了一下。
不过……要说师叔没有做过错事……那也……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名字——胭脂姑娘。
那位与师叔有些渊源的可怜女子。
“师叔他确实……有时候做事有点……有点对不起人,像胭脂姑娘……”
这句话在他喉咙里滚了滚,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立刻意识到场合不对,猛地刹住,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赶紧改口,声音更小了
“……但、但是!我想也不至于……不至于到被天雷劈的地步吧?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肯定有别的原因!”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欲言又止,虽然最后强行圆了回来,但那瞬间的迟疑和差点说漏嘴的“胭脂姑娘”,,在有心人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胭脂姑娘?
不少人交换着眼神。
难道道济圣僧,真的在男女之事上……有过什么亏欠?
若德行有亏,尤其是犯了色戒,岂不是最触怒天条佛规。
陆邦听到必清的话,脸色更白了几分,心中暗叫不好。
这简直是越描越黑!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义母,眼神复杂,既埋怨她多嘴引发猜疑,又对她此刻依然平静无波的样子感到一丝不解和隐隐的不安。
邵芳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心中冷笑。
看,所谓的“圣僧”光环,在一点点捕风捉影的过错面前,也是如此脆弱。
人心向来如此,热衷于将高高在上者拉下神坛。
更别说在他们眼中本就低贱、只能靠缝补挑粪挖野菜苟活的,一朝因儿子高中而得到地位的妇人。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被儿子责备后的无措和歉意,对着必清必安微微屈膝:
“两位小师父莫怪,老妇也是心直口快,见方才天象骇人,大家惊慌,才……才想着若圣僧能释疑一二,或能安众人之心。是老妇人思虑不周,言语冒犯了。”
她又转向陆邦,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疲惫。“邦儿,娘知道了,是娘多话了。灵隐寺和圣僧的声誉自然要紧。咱们……咱们先回去吧,莫要再在此添乱了。”
她这番以退为进,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个意识到说错话的朴实妇人模样 。
陆邦叹了口气,他家这义母真的只是好心办坏事,不懂分寸罢了。
“娘明白就好。此处纷乱,确实不宜久留。
两位小师父,今日之事突发,还需禀明圣僧与监寺大师,妥善处置。
陆某先行告辞,若朝廷或县尊有何垂询,陆某自当竭力说明。”
就在这时,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如同被激怒的小兽般,倏地从邵芳侧后方窜了过来!
是绿姬。
她原本站在稍远处,百无聊赖地等着,耳朵却一直竖着,敏锐地捕捉着义母这边的动静。
陆邦那带着埋怨和焦虑的低声质问,还有那不自觉加重力道拉住邵芳衣袖的手,瞬间点燃了她心头一股无名火。
那让她忌惮的济公和尚已经晃晃悠悠走了,周围虽然还有人,但她此刻也顾不上太多伪装,只想护住邵芳。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语气?!”
绿姬一步插到陆邦和邵芳之间,碧眸圆睁,毫不客气地瞪向陆邦,声音清脆却带着明显的怒意。
她抬手,啪地一下打掉了陆邦扶着邵芳衣袖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力道贼大。
“那和尚被雷劈——那是事实!匾额碎了——也是事实!众人都看见了!”
绿姬扬起小巧的下巴,话语如同连珠炮,直直冲着陆邦,也仿佛是说给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
“要怪谁?!怪那和尚自己去!怪那天!怪那雷去!抓着我邵大娘问东问西、说三道四干什么?!”
她越说越气,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全是对陆邦这种窝里横行为的不屑:
“邵大娘问得好!问得妙!那和尚不是总爱讲大道理吗?让他也尝尝被人问的滋味!我……”
她顿了一下,想起刚才济公被邵芳那句“问心无愧不代表没做过错事”噎住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凝滞和罕见吃瘪的表情,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快意。
但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
“……反正,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跟邵大娘说话!你给我放手,离远点儿!”
她这番举动又快又突然,言辞更是直接得近乎无礼,完全不符合一个“落难孤女”该有的怯懦,也不符合对状元公该有的敬畏。
陆邦被打得手一松,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气势汹汹的绿衣少女,一时竟被她的气势和话语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周围还没散尽的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惊讶地看过来。
说着便直接半扶半拉着邵芳走了。
邵芳笑了笑抚过了绿鸡的骼膊。
“大娘没事儿”
绿姬被邵芳一碰,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些,嘴里小声嘟囔:“那雷又不是邵大娘引来的……,你儿子一点都不知道维护你说话。讨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