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惊呼、恐慌的尖叫、以及茶杯落地、座椅翻倒的杂乱声响。
“天啊!匾……御匾被雷劈了”
“这……这是天谴吗”
“不祥!大不祥啊!”
陆邦离得最近,被气浪和巨响震得连连后退。
济公,在巨匾粉碎的瞬间,眼中那惯常的醉意与迷糊骤然消散。
他上前半步,仰头死死盯着匾额粉碎处那尚未散尽的电光残影,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可还没等他细看——
“轰咔——!!”
第二道天雷,毫无停顿地紧随而至!
这一次,没有劈向任何匾额或建筑,而是精准狠辣地劈在了济公脚前半尺不到的青石地面上。
虽然济公是佛,身后也有后台,雷不敢劈。
但是可以劈其他物件儿啊,至于别人误会是劈他,那邵芳就控制不到别人的想法了。
“疯和尚,师叔,道济师叔,您没事吧?!” 广亮、必清、必安等人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赵斌和白雪也急忙拨开慌乱的人群,护到济公身边,警剔地望着天空。
台下更是乱成一团。
达官贵人们面如土色,窃窃私语,看向那焦黑匾额残骸和济公脚前雷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猜忌。
这绝非寻常天象。
御赐金匾被毁,天雷直劈圣僧脚前……这到底是冲谁来的?
是灵隐寺德行有亏?
还是……这位圣僧招惹了天怒?
济公拍了拍僧袍上的灰,抹了把脸,又恢复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他对围过来的广亮等人摆摆手:
“没事没事,和尚我命硬得很,雷公电母估计是劈歪了,跟我闹着玩呢!瞧瞧把你们吓的……”
但是达官贵人们顾不上已经体面,纷纷退避,簇拥着面无人色的县令,低声急促地商议着该如何向朝廷交代这天降灾厄。
普通百姓则既敬畏又徨恐地远远望着那堆冒烟的匾额残骸和济公脚前的焦坑。
指指点点,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怎会突然降下如此骇人的雷霆?还偏偏劈中了御赐金匾!” 一位乡绅捂着心口,声音发颤。
“何止是金匾!你们没看见吗?第二道雷,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劈中济公活佛了!” 旁边一人脸色发白,压低了声音,
“这雷……到底是冲着匾来的,还是冲着人来的?”
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灰头土脸、僧袍破烂却还在拍打着灰尘、嘴里嘀嘀咕咕的济公身上。
“难道……灵隐寺,或是道济圣僧他……做了什么连上天都不容的祸事?”
一个胆小的妇人声音发抖,下意识地往家人身后缩了缩。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人脸色更加难看。
天雷示警,自古以来便是极大的不祥之兆,往往与“失德”、“获罪于天”相连。
“嘘!慎言!” 立刻有老者低声呵斥,但眼神中也充满了不安。
“道济圣僧行事虽看似疯癫,但一直救苦救难,功德无量,钱塘水患若非圣僧与众师父奋力救济,不知要多死多少人!上天怎会不容?”
“可这雷劈得也太巧了,偏偏在揭匾的瞬间。”
“难道连天都觉得……灵隐寺,或者道济师父,不配得到这些表彰?
不配拥有这样的功德匾?”
有人大胆地说出了这个令人心惊的猜测。
这个猜测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如果连上天都两次降雷否决,那这位看似游戏人间的圣僧,其真实的“功德”与“本质”,是否真的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无瑕。
是否在某些他们不知道的方面,触怒了天道?
“怎么可能”
赵斌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站出来,对着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喝道。
“我师父济公,一生慈悲为怀,渡人无数,钱塘水患时更是竭尽全力!
上天若有眼,只会褒奖,怎会降罪?!”
“不如让圣僧亲口说一说”
所有人的目光,从焦黑的匾额残骸、从济公身上,倏地转向了声音来处。
那个站在观礼台前、衣着朴素、面容温婉的状元义母,邵芳。
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略带怯意却又鼓起勇气的关切神情,
仿佛真的只是出于善意,想为这突如其来的灾厄寻一个解释,为大家的惶惑找一条出路。
她往前迈了那一小步
“圣僧大人” 邵芳的声音不高,却因周围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淅。
她微微仰头,望着台上的济公,眼神清澈,语气恳切。
“或许是……圣僧大人无意中做过什么错事,自己亦未察觉?
如今机缘巧合,天象示警,不妨……说出来与大家说道说道?
毕竟,谁人无过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顿了顿,仿佛为了加强说服力,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您……做过什么错事吗?”
无数道目光在邵芳和济公之间来回逡巡。
台上的济公,在邵芳开口的瞬间,拍打灰尘的动作便是一顿。
他慢慢转过身,那双惯常醉意朦胧的眼睛,此刻异常清明地看向台下的邵芳。
片刻沉默后,济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无奈又觉得荒唐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坦荡,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
“和尚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四个字,掷地有声,是他对自己修行、对自己所为的绝对自信与宣告。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台下的邵芳,非但没有被这坦荡的气势所慑,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对上济公的视线,脸上的温婉怯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少许,露出下面一丝近乎悲泯的、却又冰冷透彻的神色。
然后,她用一种平静到诡异、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的口吻,
一字一句地,将那句曾如同噩梦般烙印在另一个“邵芳”灵魂深处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轻柔地返还给了台上这位圣僧:
“问心无愧……”
她微微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这四个字,然后才缓缓吐出后半句,如同宣判:
“……不代表没做过错事。”
提问者与回答者的位置,调换了。
而抛出了同一把刀子。
广场上的人群。
“问心无愧……不代表没做过错事?”
“这邵大娘……胆子也太大了吧?怎么能这么说圣僧?”
赵斌和白雪也惊呆了。
赵斌下意识地想上前维护师父,却被白雪拉住,白雪眼中也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她看看邵芳,又看看师父,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而站在台上,仿佛被这句话钉在原地的济公,在几息的沉默后,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用力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又堆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哎呀呀,这位女施主,好犀利的言辞!和尚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晃着身子,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凝滞只是错觉,
“不过嘛,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
和尚我行事,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佛法慈悲。”
“和尚我得去喝口酒压压惊,今天这事儿,太刺激了,刺激得我脑仁疼!”
说着,他也不管众人反应,趿拉着破鞋,摇着破扇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拨开人群,径直往寺里走去。
留下满脸错愕的众人,以及站在原地、仿佛只是说了句平常话、此刻正微微低头敛目、恢复成那副温顺无害模样的邵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