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畔,灵隐寺僧众赈济灾民、济公显圣救民的事迹,随着灾情渐稳,很快被地方官员奏报朝廷。
朝廷为彰显仁德,对此等护国佑民的祥瑞善举大加褒奖,特赐下“普渡众生”的鎏金匾额。
并命新科状元陆邦代天子还乡,主持匾额悬挂典礼,以示恩宠。
一时间,整个县城都沸腾起来。
县令亲自督办,将灵隐寺山门到县衙的主街清扫装点一新,只等状元仪仗到来。
归乡途中,官船之上。
陆邦安置在船舱最内的房间。
厚重的官袍经过巧妙改制,内里是紧密的束胸与层层衬垫。
他的举止变得异常谨慎,任何需要幅度较大的动作都极力避免,接见沿途地方官员时也刻意保持距离,言语简洁。
大部分时间皆以“旅途劳顿”、“圣命在身需精心筹备”为由推脱亲近。
旁人理解为清高与持重,倒也未引起太大疑心。
只是私下有人议论这位状元爷容貌过于俊美阴柔,且似乎身体不甚强健。
码头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陆邦缓步走下官船。刹那间,欢呼声、爆竹声、父母官殷勤的问候声将他淹没。
“状元公一路辛苦!”
“陆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快看,那就是我们钱塘的状元郎!真是一表人才!”
陆邦微笑,拱手还礼,目光下意识地回避那些过于热情的注视和可能碰到身体的动作。
他在县令及乡绅的簇拥下,骑马缓缓行过装饰一新的街道,接受两旁百姓的瞻仰与欢呼。
按照礼制,他需先回家祭拜,再前往灵隐寺筹备盛典。
院门虚掩。
陆邦示意随从留在门外,自己整理了一下官袍,这才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
邵芳脸上缓缓漾开一个无比慈和、甚至泛着些许激动泪光的笑容,她放下针线,站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欣慰:“邦儿……我的儿,你回来了!”
她上前几步,拉住儿子的手仔细端详。
“瘦了,也累了……这一路辛苦。”
陆邦看着义母,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丝。
他顺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义母在上,不孝子陆邦回来了。累义母挂心。”
寒喧几句路途见闻、身体可好之后,陆邦想起了什么,脸上适时地露出愧疚与遗撼交织的神色。
“义母,儿子……儿子在御前,本想为您求得贞节牌坊,以表彰您多年守节抚孤之德,光耀门楣。
奈何……奈何当时殿前失仪,错过了时机……儿子不孝,未能如愿。”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圈微红。
邵芳静静听着,脸上慈爱的笑容未变,她轻轻拍了拍陆邦放在石桌上的手,语气温和得近乎飘渺:
“邦儿有心了。只是那贞节牌坊……于我而言,又有何益处呢?”
“不过是块冷冰冰的石头,竖在那里,给人看,给人说罢了。
你平平安安,有所成就,娘就比得了什么都高兴。”
然而,陆邦听到耳中,却无法真正感到释然,反而升起一股焦躁。
益处?
怎么会没有益处?
那是御赐的荣耀!
是可以写入地方志、为他陆邦的“孝义”之名增添最重筹码的功绩!
是对他仕途声望有实打实加分的好东西!
他看着义母那不在乎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义母终究是妇人,不懂朝堂,不懂名声的重要性。
陆邦只能强笑着附和:“义母豁达,是儿子着相了。儿子……儿子只是觉得,未能报答您于万一。”
“你有这份心,娘就知足了。”
邵芳收回目光,重新落回陆邦脸上,那慈爱的目光仿佛能包容一切
“回来就好。灵隐寺的盛典要紧,你公务繁忙,不必常来我这里。一切……都以朝廷的事为重。”
陆邦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邵芳站在院门口,目送着那一抹红色官袍远去,脸上那完美的慈爱笑容慢慢淡去。
吉日良辰,天公作美。
灵隐寺山门前广场,人头攒动,万头攒动。
新搭建的典礼台披红挂彩,正中高悬着用厚重红绸严密遮盖的鎏金巨匾。
县令、乡绅、富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济济一堂,簇拥着今日的主角,天子行仪的新科状元陆邦。
邵芳作为状元义母,被安排在观礼台靠前的位置。
人群中,白雪和赵斌站在一起,白雪正兴奋地指指点点,跟赵斌说着什么。
忽然,她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穿着浅绿色旧衣、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小石子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容貌秀丽,脸色却有些苍白,眼神灵动却带着点不耐烦,正是绿姬。
她怎么会在这儿?
白雪心里嘀咕。
绿姬确实等得不耐烦了。
她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眼神四处乱瞟,对那些穿着光鲜的官老爷、太太们毫无兴趣,只觉得他们说话拿腔拿调,吵得很。
她来这里纯粹是因为邵大娘来了,她不放心,非要跟着。
等着和她一起回家。
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知县致辞,乡绅颂德,最后,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请代天子行仪的状元公陆邦,与灵隐寺圣僧道济,一同揭匾。
陆邦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另一边,济公也被人从后面推搡着,趿拉着破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台前。
他今天难得穿了身半新不旧的袈裟,但头发依旧乱糟糟,嘴里还小声嘟囔着:
“哎呦喂……不急不急,时辰掐得刚刚好?和尚我怎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鼓乐声变得庄重激昂。陆邦与济公分别站在红绸两侧,手握垂下的绸带。
“吉时到——揭匾!” 司仪官拉长了声音高喊。
两人同时用力,向下一拉。
邵芳引雷咒一动。
厚重的红绸应声滑落!
阳光下,鎏金的“普渡众生”四字骤然绽放出耀目的光芒,气势恢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佛光普照!佑我钱塘!”
台下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赞叹声!
然而,就在这荣耀达到顶点的刹那——
“轰——咔!!!”
毫无征兆!
一道闪电,撕裂朗朗晴空,如同天罚之剑,精准无比、狠厉决绝地劈在了那刚刚显露的鎏金巨匾之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了一切欢呼!
刺目的电光让所有人瞬间失明!
狂暴的气浪将台前的人冲得东倒西歪!
木屑纷飞,金漆炸裂。
那像征无上皇恩与佛门功德的“普渡众生”巨匾,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道晴天霹雳轰得粉碎。
只剩几缕焦黑的木茬和扭曲的金片,凄惨地挂在残破的框架上,冒着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