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毕府。
一进院门,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径直冲向自家相公。
毕家二少爷毕潘全斗蛐蛐的娱乐室。
“相公。”
她人未到,声先至。
一把推开房门,见丈夫正撅着屁股,全神贯注地逗弄着罐里的“大将军”。
劈头便问:“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大哥要娶亲了,还是那庄员外家的小姐,可是真的?”
毕潘全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草杆差点掉进罐里。
他抬起头,见是去而复返的妻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心里嘀咕:
这婆娘不是才回娘家吗?怎么这么快就滚回来了?
老子好不容易清静几天,还没去找春下楼的艳红姑娘松快松快呢!
但他脸上却迅速堆起一种同样八卦的兴奋:“是真的!
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猥琐的嘲弄。
“嘿嘿,我那‘好大哥’总算要开张了,配个蠢悍妇,正是王八看绿豆!”
“三日后?!”
方红声音拔高,眼睛瞪得溜圆。
“这么急?!我的天爷……那庄家小姐,我隐约听过,模样……”
她话说到一半,故意停住,拿眼觑着丈夫的脸色,等着他爆出更多内幕。
毕潘全摆摆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母亲决定的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大哥那模样……咳,他的婚事一直是她心头大事,如今总算有了着落,是喜事。
至于庄家小姐品貌如何……听说在灵隐寺,大哥与她……颇为‘投缘’,他自己满意就好。”他故意将“投缘”二字咬得暧昧。
“满意?投缘?”
方红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帕子掩着嘴,终究没忍住那一声嗤笑。
“就大哥那尊容……咳咳,我是说,这婚事定得如此仓促,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她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眼神闪铄着恶意的揣测。
“会不会是那庄家小姐……肚子里‘有了’,急着找下家?”她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嘘!慎言!”毕潘全假意制止,眼里却闪着同样的光。
“母亲说是庄小姐对大哥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倾心?非君不嫁?哈哈!”方红拖长了调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好好好,倾心就好!咱们家啊,眼看就要添丁进口,‘热闹’起来了!”
她扭着腰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冷茶,抿了一口,眼神锐利。
“我这做弟妹的,往后可得好好‘帮衬帮衬’这位新嫂子,让她尽快熟悉咱们毕家的‘规矩’。”
她特意加重了“帮衬”和“规矩”二字,眼里闪铄着精明算计的光芒。
他们这两夫妻,一个浪荡,一个泼辣精明,早就谋算着毕府的家财。
如今进来一个据说貌丑性悍、名声有瑕的大嫂,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这水越浑,他们才越好摸鱼。
毕府东苑。
毕潘安正对着母亲发脾气,将桌上的茶具拂落在地。
“我不要什么庄小姐!我要天鹅!我要我的天鹅小姐!”
他眼前浮现的,是在灵隐寺惊鸿一瞥的、那个朦胧身影,虽未见全貌,却已魂牵梦萦。
毕夫人赶紧安抚儿子,语气笃定。
“我的儿!那庄家小姐,就是当日在灵隐寺对你一见倾心的天鹅小姐啊!她亲口承认的,名字就叫庄天鹅!人家对你可是魂牵梦萦,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快点成亲了!”
毕潘安将信将疑。
但“天鹅”这个名字和母亲肯定的语气,象是一点火星,暂时压下了他心中的焦躁,转而燃起一股混合着怀疑与期待的火焰。
“真的?她……她真是那位姑娘?”
如果是,那这婚事,他倒是愿意期待几分了。
与此同时,灵隐寺莲池下的洞府中,却是另一番痛苦煎熬的景象。
叶青回到洞府看到银环的惨状后,匆忙寻来了济公。
济公查看了一下银环的状况,只见她周身妖气紊乱,鳞片黯淡,却看不出具体缘由,只当是修炼不慎走了岔路,挠了挠破帽子道:
“哎呀,这是心浮气躁,走了火喽!需得静心闭关,祛除杂念,方能化解。”
留下几句“静心”的告诫,济公便晃晃悠悠地走了。
济公一走,银环便再也忍受不住那腐肉丸带来的、由内而外的溃烂剧痛,以及那放大她贪欲的诡异力量。
她蜷缩着,美丽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抓住守在一旁的叶青,声音凄厉:
“叶青……叶青哥哥,帮帮我,我好难受……帮帮我好不好?”
叶青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急忙道:“银环,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去……去帮我叫恩公来,好不好?只有看到他我才能好受……”银环喘息着,把希望寄托在敖子龙身上。
叶青面露难色:“银环,恩公他……他近日也在忙于查找那位献花的姑娘,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仇天鹅!”
听到献花的姑娘,银环眼中瞬间爆发出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和杀机,仿佛这个名字是引发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她猛地抓住叶青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声音如同诅咒:
“那你去!你去帮我杀了她!杀了那个仇天鹅!
只要她死了,我一定会好!叶青,你不会拒绝我的!
对吧?你去杀了她!”
叶青震惊地后退半步,连连摇头:“银环!你疯了?我怎能无故伤害凡人?那是造孽啊!”
“我不管!”
银环见他拒绝,怨毒更深,猛地甩开他的手,忍着剧痛嘶吼,话语如同淬毒的冰棱。
“你去杀了她!一天不杀她,你就一天别想再见到我!”
“啊——好痛!好痛啊!”
她再次被剧痛吞噬,在洞府中翻滚哀嚎,那凄厉的声音和恶毒的诅咒,让叶青站在原地,面色惨白,进退维谷。
叶青最终还是踏上了查找仇天鹅的路。
他内心天人交战,终究无法对无辜凡人下杀手,却也无法完全拒绝银环的哀求。
他折中地想。
或许……取她一缕头发。
带回去给银环,也算有个交代,能暂时平息她的痛苦与怒火?
他一路询问寺中沙弥与村镇百姓,只说寻仇天鹅姑娘求医。
每每提及,人们无不交口称赞:“你找仇大夫啊?她医术高明,心肠最是善良,定能药到病除!”
当叶青被热心村民引至仇天鹅义诊的草棚时,所见景象让他心神一震。
那位身着素衣的姑娘正专注于医治几个面容可怖、生着恶疮的病人。
她的动作轻柔精准,脸上不见半分嫌弃畏惧,唯有沉静的专注与悲泯。
她一边利落地为病人剜去腐肉,一边温声安抚,眼神清澈而坚定。
叶青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他更不能伤害这样一位仁心仁术的姑娘。
待病人散去,仇天鹅才抬眼看向他。
“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请坐。”她示意他在诊铺前的凳子坐下。
叶青有些局促地坐下,依言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仇天鹅纤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腕脉,指尖传来的温度温润。
随着她靠近,一股混合着药草清苦与女儿幽香的气息淡淡萦绕,奇异地让人心安。
叶青几百年来常与银环相伴,却从未与其他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耳根不禁微微发热,心下更是羞愧难当。
“公子脉象……似乎并无大碍,”
天鹅抬眼看他,眸色清亮,仿佛能洞穿人心,
“可是有何隐疾?但说无妨。”
“我……我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偶尔……气血翻涌……”叶青支支吾吾,胡乱编造着征状,不敢与她对视。
在他靠近时,仇天鹅便已察觉到他身上那不同于凡人的、属于水族的清灵妖气,以及一丝极力掩盖的、属于银环的腥甜味道。
果然是他,那条雄鱼。
昨日种下的‘探听咒’果然没白费,倒要看看,你今日是来做个了断,
还是……自投罗网。
她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冷笑,早已有了万全的防范。
叶青心绪纷乱,趁着她低头转身清洗银针的刹那,把心一横,暗中催动法力,精准地削断了仇天鹅一缕不甚起眼的青丝。
发丝悄然落入他袖中,他心中默念:
对不住了,天鹅姑娘。
今日取你一缕头发,只望能就此消除银环对你的恶意,此后两不相扰。
仇天鹅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少了缕头发……
倒是比那条疯鱼,多了几分无用的善良。
她转过身,神色如常,继续为他“诊脉”。
却在无人察觉的袖摆之下,指尖微动,一道更为隐蔽幽微的‘追踪咒’ 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附于叶青的灵息之上。
叶青浑然未觉,自以为得手,又胡乱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揣着那缕让他良心不安的青丝,逃离了这间让他无地自容的诊铺。
而仇天鹅,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棋子,已然落位。
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脱身。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两条鱼,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我啊,最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