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庄红杏出嫁的日子。
仇天鹅作为庄夫人新认的义女,如今更是庄夫人脆弱心神的一点寄托,自然一同前来送亲。
她扶着神色复杂、忧心忡忡的庄夫人,轻声宽慰:“义母放心,红杏妹妹今日出嫁是喜事,毕家也是好人家,往后会顺遂的。”
庄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眼前喧闹的喜庆场面,却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只能勉强点头。
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高头大马之上,新郎官毕潘安一身红袍,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与兴奋。
他目光急切地在送亲的人群中搜寻,当看到站在庄夫人身旁、同样身着喜庆颜色衣裙的林霜时,眼睛骤然一亮!
今日的仇天鹅,依礼穿了一身并非正红,却足够明艳的衣裙。
她腰如束素,气质清华,虽覆着轻纱,但在喜庆氛围的映衬下,竟比那日灵隐寺惊鸿一瞥时,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明媚与娇俏,恍若神女临凡,瞬间将周围所有颜色都压了下去。
毕潘安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狂喜涌上心头。
果然是她!他的天鹅小姐!她今日也来了,是特意来送嫁,还是……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他猛地意识到,这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天鹅小姐”此刻正站在送亲的亲友行列中,穿着并非嫁衣。
那……他的新娘是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方才的欣喜若狂如同被冰水浇灭,心直直地坠入了谷底。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变得惊疑不定,死死地盯着那顶缓缓抬出的、像征着新娘身份的花轿。
花轿之内,庄红杏顶着沉重的盖头,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心中如同擂鼓。
“我的脸……我的脸变美了吗?”
她等了一夜,无数次照镜子,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令她憎恶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济公的承诺仿佛成了一句空谈。
起初的慌乱过去,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又冒了上来。
“罢了!只要拜了堂,入了洞房,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毕家少奶奶!就算容貌未变,生米煮成熟饭,他毕家还能反悔不成?”
想到这里,她心头稍安,甚至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隔着轿帘,仿佛能“看”到外面那个戴着面纱的仇天鹅。
“丑天鹅,任你医术再好,名声再佳又如何?如今我高嫁如意郎君,而你,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今日,你心里定是嫉妒得发狂吧!”
她沉浸在自己虚构的胜利中,却不知轿外的新郎,正因她这顶花轿,而如坠冰窟。
仇天鹅静静立于庄夫人身侧,将毕潘安瞬间变幻的脸色尽收眼底。
真有意思。
喜宴之上,宾客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唯独新郎官毕潘安魂不守舍。
任旁人如何起哄劝酒,他也只是勉强牵动嘴角。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小厮打听来的消息:
“少爷,您要娶的这位……确实是叫庄天鹅,但她是庄家大小姐,本名庄红杏,是前不久才改的名儿。听说……听说是在灵隐寺打听到您的名字后,就非要改成‘天鹅’的。”
“那位真正的天鹅小姐,是庄夫人后来认的义女,姓仇。据说早年为了救这位庄大小姐,脸给毁了,这才一直戴着面纱……”
“还有……街坊都说,这位庄红杏小姐……性子不大好,模样也……颇为‘独特’。”
毁了容的义女才是他惊鸿一瞥的心上人,而这位即将过门的正妻,竟是窃取名姓、容貌丑陋、性情刁蛮之人?
一股混杂着懊恼、庆幸和某种扭曲自得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懊恼明珠蒙尘,佳人近在咫尺却已毁容;又庆幸自己不必真的娶个毁容女,甚至还有一丝作为男子,竟有女子不惜改名也要嫁予他的虚荣。
这复杂的心绪让他只能借酒浇愁,一杯接一杯,试图麻痹自己。
终于熬到了洞房花烛。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友簇拥着微醺的毕潘安,吵嚷着要闹洞房。
红烛高燃,映得满室喜庆,却也照出毕潘安脸上那挥之不去的尤豫与晦暗。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颤斗着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揭开了那方大红盖头。
下一刻,他瞳孔骤缩,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
烛火摇曳,流光溢彩。
盖头下,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庞毫无预兆地撞入毕潘安眼中,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
那是怎样一张脸?
肌肤莹润如玉,在红烛暖光下仿佛透出光来。
如此娇艳的美人此刻正微微抿着,带着一丝新嫁娘的羞涩与不安,更添娇艳。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大红嫁衣衬得她肤白胜雪,乌发如云,金钗步摇微微晃动。
那容貌并非小家碧玉的清秀,而是有一种珠圆玉润的富贵气象,雍容大气,明艳不可方物,带着牡丹初绽时的国色天香。
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既有少女的纯真,又隐隐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属于大家闺秀的端丽与骄矜。
毕潘安看得痴了,魂飞天外。
心中所有的懊恼、猜疑瞬间被这极致的美貌冲击得粉碎,只剩下巨大的、晕眩般的狂喜!
这……这竟是他的新娘?!
然而,周围瞬间死寂了,以及宾客们那一张张如同活见了鬼般惊骇、难以置信的脸!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那个面容有瑕、举止粗俗的庄红杏,自己走上花轿的!
喜婆子更是亲手为她敷粉簪花,上轿前分明还是那副令人不忍多看的模样。
怎么……怎么这红盖头一掀,就彻底改天换地,变成了眼前这个倾国倾城、恍若神妃仙子的美人?!
这绝不可能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庄红杏!
可花轿一路未停,人也是同一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诡异与震惊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闹洞房的热闹,只剩下无声的悚然在空气中蔓延。
毕潘安被那惊世美貌摄去了心魄,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还想闹腾的宾客们全都轰了出去。
迫不及待地闩上了门。
这样的绝色,他恨不得藏起来,只供他一人欣赏。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狂跳的心,拿起合卺酒的酒杯,脸上堆起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走向床边。
他的“新娘”依旧垂着头,大红盖头早已掀开,露出那令他神魂颠倒的侧颜,在烛光下宛如一幅静止的工笔画。
“夫人,”他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用酒杯轻轻挑起她低垂的脸颊。
“现在,让为夫好好看看你。”
庄红杏——或者说,此刻顶着“庄天鹅”之名的她,满怀着对新婚夫君的憧憬与羞涩,顺着那力道,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庄红杏脸上的羞涩和期待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寸寸碎裂,被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和恶心所取代。
她瞳孔急剧收缩,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是谁?!
这个脸色蜡黄、眼带猥琐、容貌甚至堪称丑陋的男人是谁?!
不!这不是她在灵隐寺看到的那个俊朗公子!
那个公子……那个公子明明……
巨大的欺骗感和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想尖叫,想怒骂,想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当她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气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声音!我的声音!
济公那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同时,也会失去你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对美貌的渴望,哪里在意这轻飘飘的“失去”?
此刻,这失声的惩罚,成了将她推向深渊的最后一把力!
毕潘安见他貌美如仙的新娘子,在看清他的脸后,非但没有含情脉脉,反而象突然得了失心疯一样,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憎恶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诡异嘶哑的嗬嗬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可他刚碰到她的手臂,庄红杏就如同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甩开他!
巨大的愤怒、羞辱和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对着毕潘安拳打脚踢,指甲狠狠地向他的脸抓去!
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攻击。
“呃啊——!”
毕潘安猝不及防,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痛呼出声。
他先是错愕,随即一股被冒犯、尤其是在如此美貌新娘面前出丑的恼怒猛地窜了上来!
“你这疯妇!”
他彻底露出暴躁的本性,一把抓住庄红杏胡乱挥舞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毫不怜香惜玉地狠狠将她掼倒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上!
庄红杏被摔得头晕眼花,头上的珠翠散落。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想继续厮打,可失去声音的痛苦和眼前这丑陋狰狞的丈夫,让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