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的夜,是被几百个松脂火盆燎熟的。
红尘在光柱里翻滚。
没有更夫。
没有号角。
唯有铁镐撞击岩石的轰鸣,成了这山谷唯一的心跳。
“哐!”
每一次撞击,都意味着离那颗七彩玻璃珠更近一步。
离那一勺甜到让人发抖的白糖,更近一步。
蛮兵赤着脊背。
汗水冲刷出无数道泥沟,肌肉痉挛,肺叶抽搐。
没人停手。
三千双眼睛里,此刻全是绿光。
饿狼看见肉的光。
兑换点前,长龙蜿蜒。
队伍最前面是个浑身刺青的壮汉。
他刚用五筐矿石换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
小心翼翼捧着。
借着火光,他第一次看清自己那张脏脸,还有牙缝里残留的菜叶。
“嘿”
壮汉咧嘴。
“给老子摸摸!”
旁边伸出一只黑手,那是他的堂弟。
“滚!”
壮汉猛地缩手,把镜子死死护在怀里,眼神凶戾。
“再碰一下,剁了你的爪子!”
亲情?
在那七彩光晕面前,一文不值。
阴影里。
沙马土司坐在冰冷的石头上,牙齿打战。
他看着那些平日跪在他脚边舔趾头的族人。
此刻正为了几个汉人的小玩意儿,互相推搡、咒骂,甚至为了抢一个空竹筐大打出手。
没人看他。
几个背着矿石的奴隶从身边跑过,带起的灰尘扑了他一脸。
脚步没顿一下。
部落正在解体。
维系几百年的权力金字塔,正被几勺白糖敲得粉碎。
“混账”
沙马死死攥着腰刀,手心全是滑腻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兑换点摸了过来。
格瓦。
平日帮他管理奴隶的头人。
此刻,格瓦捧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一脸痴迷地舔着指尖上那丁点白色粉末。
“格瓦!”
沙马猛地站起。
格瓦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油纸包往怀里一揣。
“土土司大人。”
格瓦眼神闪烁,身子后缩。
“拿来!”
沙马伸出手,目光阴森。
“把那妖药给本司!那是汉人毒害心智的东西,你也敢吃?”
“大人,这这是糖”
格瓦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一丝哀求。
“我阿妈病了,只想尝一口甜的”
“放屁!这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本司的!”
沙马眼中的凶光暴涨。
他不是馋那口糖。
他要的是控制权。
如果连心腹都能私藏财物,他这个土司就是个笑话。
“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
“砰!”
沙马毫无征兆地起脚,军靴凿在格瓦的小腹上。
格瓦栽倒。
怀里的油纸包飞了出去,撞在岩石棱角上。
纸包破裂。
雪白的砂糖像一道断裂的银河,洒在脏污红黑的烂泥里。
黑白混杂。
再也分不出来。
格瓦顾不上肚子剧痛,连滚带爬扑过去。
手指疯狂抓挠。
只抓到一把混着糖粒的腥臭泥沙。
“我的糖”
格瓦声音颤抖。
这是他把指甲抠出血才换来的救命药。
没了。
全没了。
“哭什么丧!”
沙马走上前,军靴踩在格瓦那只抓着泥土的手上,用力碾动。
“本司踢翻你的东西,是给你脸!还不快滚起来去干活?再去给本司换十个玻璃球来!”
这一脚,碾碎了格瓦的手指。
也碾碎了他心里名为“忠诚”的枷锁。
格瓦猛地抬头。
火光下,那张扭曲的脸上,没有了卑微。
只有一种被夺食野兽才有的恨。
“这是我的糖!!”
格瓦发出一声嘶吼。
他没起身。
猛地张嘴,狠狠咬在沙马的小腿上。
“啊——!!”
沙马惨叫,感觉肉被生生撕下来一块。
“反了!你敢咬本司?!”
沙马举刀要劈。
格瓦死死抱住他的腿,将他绊倒。
两人在泥浆里扭打成一团。
这一幕,是个信号。
周围十几个蛮兵停下了脚步。
平日高高在上的土司,像个地痞无赖一样在地上打滚。
那种不可侵犯的光环,碎了。
“妈的,那是格瓦的血汗钱!”
“这老狗平日里抢我们的女人,现在连糖都抢!”
“打死他!他不死,咱们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这群早就被贪欲烧红了眼的蛮兵,一拥而上。
没有章法。
全是黑拳和烂脚。
“砰!砰!砰!”
拳头如雨点落下。
“让你抢老子的珠子!”
“让你挡老子的财路!”
沙马的惨叫从高亢转为微弱,最后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
高台上。
朱至澍靠在躺椅上,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极品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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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袅袅。
压不住空气里的血腥味。
“殿下。”
李定国放下望远镜。
这位杀人如麻的将军,此刻脸色复杂,喉结艰难滑动。
“那边打起来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
朱至澍吹开茶叶沫子,头都没抬。
“格瓦带的头。那帮蛮兵像疯了,下手全是死招。”
李定国顿了顿。
“要不要叫停?再打下去,沙马就成肉泥了。”
“不急。”
朱至澍抿了一口茶。
“让他再疼一会儿。痛了,才知道谁是真正的主子。”
一炷香后。
骚乱平息。
格瓦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坨烂肉走过来。
沙马被打得不成人形,虎皮坎肩撕成布条,脸上青紫一片。
他被五花大绑,绳子勒进肉里。
“世子爷”
格瓦跪地。
他满脸是血,一脸谄媚,指着身后的“货物”。
“这老东西太吵,还想抢大伙儿的糖,耽误大家给世子爷挖矿。”
格瓦咽了口唾沫。
“我们把他绑了交给您这这能换多少糖?”
沙马躺在地上,肿胀的眼缝里透出一丝绝望。
嘴里全是血沫子,只能发出“嗬嗬”的风箱声。
他看着朱至澍。
这个年轻的汉人贵族,是他最后的希望。
贵族讲究体面,不会任由奴隶羞辱土司。
朱至澍放下茶杯。
起身。
慢条斯理走到沙马面前。
军靴锃亮,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朱至澍没看沙马乞求的眼神,转头看向格瓦。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修长,白皙。
“两斤。”
格瓦愣了一下,随即狂喜:“两两斤白糖?!”
“对,两斤。”
朱至澍从兜里掏出一张特制的红色票据,随手扔在格瓦沾满泥土的脸上。
“这老东西的肉太柴,也就值这个价。”
两斤。
在这个时代,值二两银子。
一个统辖三千蛮兵、占据黑风岭几十年的土司。
在工业资本的秤杆上,只值两包糖。
沙马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
那两根手指,比刚才几百个拳头还重。
直接击碎了他最后的尊严。
白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谢世子爷!谢世子爷!”
格瓦捧着那张票据,把头磕得咚咚响。
“还有。”
朱至澍指了指昏死过去的沙马,语气随意得像在处理一袋垃圾。
“从今天起,你就是三号矿区的工头。”
“只要那个矿区每天产出五百筐矿石,孤额外赏你一斤糖。”
“至于他”
朱至澍瞥了一眼地上的烂肉。
“弄醒,扔进三号坑。”
“告诉他,要想吃饭,就去背石头。什么时候背够了一千筐,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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