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暗战的硝烟暂时散去,但筒子楼内的空气并未轻松多少。秦无尘与叶藏锋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隙。“归乡会”的追捕从线上转为更隐蔽的线下,压力有增无减。寻找和联络潜在的盟友——“山语者”与“夜鹰”,成为当务之急,但必须极其谨慎,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将猎犬直接引到门前。
然而,在筹划下一步行动之前,叶藏锋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天清晨,天色未明,叶藏锋结束了例行的静坐与残剑温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活动筋骨,而是走到房间角落,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是一个浅浅的、用油布和石灰防潮的凹槽。他从中取出一个尺许长、巴掌宽、用数层陈年兽皮紧紧包裹的狭长物件。
兽皮呈暗褐色,边角磨损严重,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血腥、矿物和岁月沉淀的复杂气味,并不好闻,却有种沉重的质感。叶藏锋捧着它,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他走到木桌前,将兽皮卷小心翼翼地放在秦无尘面前。
秦无尘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看向那兽皮卷。他神念微动,立刻感应到兽皮卷中蕴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苍凉、甚至带着一丝悲壮气息的“意”。这“意”与叶藏锋手中残剑的剑意同源,却又更加浩瀚、更加……接近大地。
“这是?”秦无尘问道。
叶藏锋深吸一口气,用因长期劳作而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开始一层层解开兽皮上的细绳。兽皮似乎被特殊的油脂处理过,虽然老旧,却并未脆化。随着最后一层兽皮掀开,暴露在昏暗灯光下的,并非预想中的书卷或帛书,而是一块……材质奇特的、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皮”?
不,不是皮。秦无尘凝神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块质地极其细密坚韧、非布非革的特殊载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赭石色的暗红,表面布满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天然纹路。在这暗红的“画布”上,用更加深沉、近乎黑色的颜料,勾勒出连绵起伏的山川地貌,并标注着无数细小的、如同虫鸟篆文般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并非镌刻或书写上去,更像是……以某种方式,与这暗红“画布”本身融为一体,是“长”在上面的。
整张“图”大约两尺见方,但边缘参差不齐,明显只是残缺的一部分。断裂处犬牙交错,残留着焦黑和撕裂的痕迹,仿佛经历过烈火与暴力的摧残。
“《昆仑墟秘径概览》。”叶藏锋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之重,“我叶家世代守护之物。据先祖口传,此图并非绘制,而是以……以我叶家数代‘守山人’之心头精血,混合昆仑地脉深处特有的‘血玉髓’和‘镇魂砂’,于特定的星辰时辰,祭告天地山川后,‘映照’而成。图中记载的,并非寻常地理,而是昆仑山系中,那些与上古祭祀、地脉节点、异常能量汇聚,乃至……与‘墟’之入口相关的隐秘路径与禁忌之地。”
秦无尘心中震动。以血脉精血与特殊矿物“映照”山川秘径?这手段已近乎古老的“血祭”与“地灵交感”之术!这残图本身,恐怕就是一件蕴含着特殊力量与信息的“法器”!
他凑近细看。残图上的山川走势雄浑苍莽,虽与现今地理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细节迥异,许多山峰、河谷的标注与位置,与现代地图全然不同,仿佛描绘的是另一个时空、或者地壳剧变前的昆仑。图中用那奇异的黑色符号,标注了十几处地点。这些符号各不相同,有的形如鼎炉,有的状似剑戟,有的则是扭曲的、仿佛代表空间裂隙的波纹,还有的则是狰狞的、如同被镇压的怪物轮廓。
秦无尘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其中几处。
一处位于昆仑西段,被标注以一个“鼎炉”符号,旁边还有一个细小的、代表“不稳定”或“裂隙”的波纹标记。其大致方位,与他记忆中父母出事、以及后来他探查过的那个“异常光晕”营地,隐隐重合!
另一处,在更深入的、靠近现代地图中昆仑主脉的区域,被一个“剑戟”符号和数个代表“险”、“绝”、“封”的符号重重环绕。叶藏锋指着那里,手指微微颤抖:“这里……先祖曾言,是我叶家祖祠与‘斩邪剑’完整传承的埋藏之地,也是守护一处重要‘地窍’的所在。二十年前出事前,我父亲曾多次尝试按图索骥,想找回完整的传承,重开祖祠,但……都失败了。图中通往这里的路径,在更早的年代就遗失了。”
还有几处,符号更加古怪,有的旁边标注着“噬”、“乱”、“迷”等充满警告意味的字符,显然是大凶之地。
而最让秦无尘目光凝滞的,是残图最中心、也是断裂最严重、几乎只剩下一小角的区域。那里,原本应该描绘着昆仑最核心的、万山之祖的某种“存在”。现在,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模糊的、仿佛由无数重同心圆和复杂符文构成的虚影轮廓,轮廓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鼎形标记!但这鼎的样式,比他手中的玉佩和叶藏锋提到的“山岳印”更加古朴、更加宏大,散发着一种镇压万方、统御地脉的无上威严!
是“山河鼎”?完整的“山河鼎”可能所在?还是“鼎”的“祖源”之地?
可惜,图到这里就断了。通往这核心区域的所有路径,都随着图卷的残缺而消失。只剩下一些指向核心方向的、断断续续的虚线,和几个含义不明的方位角标记。
“这图……不全。”秦无尘直起身,看向叶藏锋,沉声道。
“嗯。”叶藏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据我父亲说,完整的地图本是一卷,由叶家嫡系血脉守护。但在更早的乱世中,叶家也曾分裂,嫡系的一支带着大半地图和部分传承,远走他乡,不知所踪。剩下的这半卷,在一次次动荡和与‘那些东西’(他意指邪物或早期‘归乡会’势力)的冲突中,也损毁严重。二十年前那晚,我父母本想携此图与‘斩邪剑’一起,退入祖祠所在的秘径暂避,但……被截住了。图在战斗中受损,最后只剩下这些。”
他抚摸着残图边缘的焦黑裂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惨烈与绝望。
秦无尘沉默片刻,道:“这图,太珍贵了。不仅标注了地点,这些符号本身,恐怕就蕴含着破解禁制、安全通过某些区域的方法,或者是与那些地点产生感应的‘钥匙’。‘归乡会’当年袭击叶家,抢夺‘斩邪剑’和‘山岳印’是其一,这《昆仑墟秘径概览》,恐怕也是重要目标。”
“是。”叶藏锋肯定道,“他们想找到那些上古遗迹和能量节点,为他们所谓的‘归乡’铺路。也可能,想找到克制或利用‘鼎’与‘剑’的方法。”
秦无尘再次将目光投向残图,大脑飞速运转,将图上的信息与自己已知的线索——父母血之刻印、玉佩感应、周文远提到的“雪山玉髓”、乃至本尊那边关于“源鼎”和“归墟之门”的信息——进行交叉比对和印证。
许多模糊的线索开始变得清晰,许多猜测得到了证实。昆仑山深处,确实隐藏着一个庞大、复杂、危险却又蕴含着莫大机缘与秘密的上古网络。这个网络以“山河鼎”(或其碎片)为核心,以“斩邪剑”这类守护法器为脉络,以地脉节点和特殊遗迹为基点,构成了一个或许是为了镇压、封禁、调节某种庞大能量或存在的系统。而“归乡会”(及其背后的噬灵族),目标就是破坏、窃取、或扭曲这个系统,打开通道。
“我们必须去这些地方。”秦无尘指着图上那几处与玉佩感应、父母线索相关的标记,特别是那个“鼎炉”符号附近区域,以及那个“剑戟”符号所在的叶家祖祠方向。“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有更充分的准备,更明确的信息,以及……至少补全部分通往核心区域的地图,或者找到替代的路径指引。”
他指了指残图断裂处那些指向核心的虚线和方位角:“这些标记,或许是方向,但具体路径缺失,贸然深入,九死一生。我们需要找到另一部分地图,或者……其他能够指引方向的信物。”
叶藏锋看着残图,又看了看膝上的断剑,缓缓道:“另一部分地图,随嫡系流失,杳无音信。但先祖曾言,持此残图与‘斩邪剑’(或残件),在某些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辰,以血脉为引,或许能激发图中残留的‘地灵映照’之能,短暂显现出更完整的地形,或者感应到其他碎片、信物的方位。但这需要强大的血脉之力,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我父亲尝试过,但似乎未能完全成功。”
“血脉之力……”秦无尘目光闪动,看向叶藏锋,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玉佩。或许,叶家的血脉,加上与“鼎”相关的信物(玉佩),结合特定的地点和时机,真能引发某种变化?这需要试验,也需要冒险。
“此事需从长计议。”秦无尘将残图小心地用兽皮重新包好,推还给叶藏锋,“图你先收好,这是你叶家的根本。当务之急,是联络‘山语者’和‘夜鹰’,增强我们自身的力量和情报网。同时,我们需要为进入昆仑做更实际的准备——装备、物资、对现代昆仑地理与气候的熟悉、以及,尽可能多地搜集关于图中这些标记地点的现代情报和民间传说。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可能救命。”
叶藏锋重重点头,珍而重之地将兽皮卷收回原处。有了这份家传秘图,目标骤然清晰了许多,但前路的艰险,也同样放大了无数倍。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寻仇或探险,而是一次沿着祖先足迹、深入神秘禁区、与古老邪恶争夺“钥匙”的生死之旅。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决绝。
昆仑墟的庞大阴影,终于透过这张血绘的残破舆图,无比真实地笼罩下来。秘径已现,虽仍模糊残缺,但方向已明。剩下的,便是披荆斩棘,一步步,向着那隐藏在万山深处、迷雾之中的终极秘密与希望,艰难前行。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但对他们而言,真正的征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十三卷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