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当即起身,走向一旁的衣架。
严胜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片刻,就见缘一穿着雪白的里衣走了回来,发丝披散,日轮花札耳饰在耳尖晃荡。
严胜看着他手中的杯子一怔,眉头紧蹙。
“你这是做什么。”
缘一恭谨道:“我会将血放在杯中让兄长大人喝的。”
“你说什么胡话。”严胜眉头紧锁。
用杯子喝算什么了,他就算需要血。
也绝不会将缘一视为仅供他使用的物品,这算什么,可以存储的血袋吗。
那是对缘一的侮辱。
但若要他捧着缘一的手径直喝,那他也不愿。
将他又当做什么了,一个可悲的,依赖给养的怪物吗。
他已经在缘一面前无多少长兄的威信了,他怎能接受自己受屈辱自此。
两人陷入短暂的僵持。
最终,是缘一向前膝行一步,拉近了距离。
他跪坐在严胜面前,朝严胜探出了脖颈。
“兄长大人,可以咬这里。”
严胜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脖颈,腹部传来的渴望和身体对至亲血肉的渴望让他不自觉喉结滚动。
见他迟疑,缘一顿了顿,轻声道:“冒犯了,兄长大人。”
严胜一怔,就见面前人伸出双手,轻轻环过他的肩膀,以一种半拥半扶的姿态,将严胜揽向自己。
同时缘一将自己的颈侧送到一个最适合,也最不容拒绝的位置。
这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却也彻底掌控了局面的动作。
“这样,”
缘一的声音在严胜耳边响起,低沉而平稳。
“可以吗,兄长大人?”
严胜僵在他的臂弯里,鼻尖萦绕着干净的皂角味和皮肤下隐隐的血香。
好香,好饿。
这是缘一。
这是他追逐了一生的缘一。
腹部的饥饿和本能的渴望,让严胜恍惚了一瞬,
他闭了闭眼,将额头抵在缘一的肩窝,微微张口,冰凉的唇齿碰触到温热的皮肤。
缘一在他靠上来时,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克制着自己环抱严胜的手,垂到身侧,不敢再亵读怀中人。
在尖锐的刺痛传来的瞬间,缘一闭上了眼睛,头颅后仰。
缘一清淅的感受到兄长大齿尖咬进他的肌肤,刺入温热的血肉,随即是血液被吸吮的酥麻感。
血液流出的汨汨轻响与严胜喉间的吞咽声近在耳畔。
视野边缘变得涣散,漫上模糊的暖光,熟悉的,独属于兄长的气息,亲昵的钻进他的鼻腔。
缘一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严胜因跪坐而露出的一小截小腿和赤裸的足踝上,脚趾微微蜷起。
白淅滑润,骨架匀亭。
缘一猛地闭上眼。
等他再度小心翼翼睁开时,视线所及,落在严胜的后颈上。
那一截露在松垮浴衣领口外的脖颈,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伤好的冷玉。
浴衣因姿势而松敞,领口与脖颈间露出一小段空荡,隐约可见其下的脊背。
妖异的斑纹,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缘一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沿着那道斑纹的痕迹向下滑去。
他好似见过这副场景。
缘一怔怔回想。
也是这个姿势,也是这个角度,他窝在兄长的颈窝里,看着斑纹蔓延。
那年兄长初化鬼,年幼的他被兄长抱在怀里,于月下屋檐间飞掠。
他也曾从这个角度,懵懂的注视兄长大人斑纹蔓延的轨迹。
缘一无意的的滚动喉结。
这一次,吞咽的声音与严胜啜饮的声响,坐在寂静的房间里微妙的重合,分不清彼此。
缘一看着那道斑纹,垂在身侧的指尖战栗着,旋即,小心翼翼的环上严胜腰肢。
他缓缓握紧,指尖轻轻搭在严胜腰窝处。
那妖异斑纹蔓延的最终点。
缘一闭上眼,日轮花札耳饰在耳尖轻轻晃动。
严胜的意识恍若沉浮在温暖的猩红之海。
至亲的血肉对鬼而言本就是无上珍馐。
更何况,这是缘一的血。
温热涌入的瞬间,滚烫而纯粹的生机沿着食道轰然炸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严胜极力压抑着,方才让自己不至于兴奋的失态。
好烫。
神之子的血液也比凡人来的更烫些。
像久旱龟裂的土地突逢甘霖,近乎本能的吞咽,意识轻飘飘的浮起,明知沉沦,甘之如饴。
外界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剩下灌入他身体的救赎与罪恶交织的源头。
他甚至不舍得咬太深,只用犬齿轻轻叼着那块肌肤,小口的舔舐。
这是缘一。
这是他求而不得的完美,是他寤寐思服的太阳。
此刻太阳被他啜饮,在他身下,为他提供赖以苟存的给养。
这认知带来一种扭曲至极,又痛苦至极的餍足,将他痛苦不堪的心神冲击的七零八碎。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嘶声,严胜无暇分辨。
他全部意志都沉醉在令他近乎魂飞魄散的甜美之中。
仿佛要借此,将这个人,这份一千二百年的执念,一丝一缕的彻底吞吃入腹,融为一体。
恶鬼越喝越兴奋,六只眼睛因沉醉而不自觉的张开,宛若月牙般半阖着。
他张大了嘴,准备一口咬下。
脸颊边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一直轻轻拍打在他脸上。
六目恶鬼烦闷的伸出手,抓住那薄薄的花札,使劲一扯。
耳畔骤然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严胜迷朦的六只眼睛倏然睁大,意识陡然在混沌沉沦中清醒。
他抬起头,迷罔的看着面前人,眨了眨眼。
意识逐渐回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的血色和温热触感,逐渐变得清淅。
他垂下眼,怔愣的看着自己紧紧握着的日轮花札耳饰。
严胜僵硬的脖颈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上移,对上了缘一近在咫尺的脸。
缘一的侧脸线条依旧沉静,只是花札悬挂的耳垂缓缓渗出血珠。
与他颈侧,仍在微微渗血的齿痕相互映照。
“缘一……”
严胜猛地松开手,指尖想去碰缘一耳畔的伤口,却在半空中颤斗着停住。
“我……我喝饱了。”
他语无伦次的开口。
试图用宣告来掩盖那灭顶的慌乱和骤然涌上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愧疚与自我厌恶。
他竟然在沉迷中伤了缘一。
“你去将药箱拿来,我给你包扎。”
缘一没有动。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人。
那六只眼眸因震惊和愧疚而睁得圆了些,里面清淅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带着沉溺的粼粼水光。
那张比常人略小的嘴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
微张的嘴中,舌尖若隐若现。
嘴角甚至来不及擦拭,还残留着一抹糜丽绯色。
缘一的心跳,在失血带来的轻微晕眩中,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沉重地鼓动起来。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冲动,顺着脊椎窜上,整个灵魂都因此而战栗而嗡鸣。
然后,仿佛被某种远超理智的本能驱使。
缘一缓缓地俯下了身。
他靠得比刚才吸血时还要近。
近到严胜能看清他赤眸深处翻涌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暗色。
近到两人的呼吸再次无可避免地交缠在一起,带着血腥气和彼此的味道。
唇瓣传来温热的触感。
严胜倏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