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胜茫然了一会儿,才明白缘一的意思。
他想给自己喂血。
是了。
他从没主动喝过缘一的血,哪怕饥饿到啃噬理智边缘,也从未开过口。
此刻这句问句,听的他一脸茫然,又瞬间激起一阵直达脊背的寒意。
什么意思
缘一,真的打算豢养一只恶鬼吗。
严胜失神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从化鬼起,便充斥着鼻尖的甜美香气再度铺天盖地的涌来。
那是镌刻在所有鬼本能里,无法克制的,属于至亲血缘的血肉之躯。
腹中传来空虚绞痛,催促他,将眼前人吞入腹中。
更何况,这是缘一。
他的身躯,无比渴求的,试图将追逐一生又求而不得的。
与缘一,彻底融为一体。
严胜猛地闭眼,全身瞬间僵硬,指尖死死抓住了白羽织。
他居然,对缘一,产生了如此不堪的,食欲。
这个认知将严胜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紧闭着嘴,将翻江倒海的呕吐欲尽数压下,厌憎无法阻挡的涌上心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
“滚开。”
缘一没有动弹,他听见兄长不成调的驱赶,微微一怔,旋即落寞的垂下眸。
“兄长大人,您很饿了吧,胃部一直在收缩。”
严胜僵在原地。
缘一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微微仰视的姿态,湿发垂落,赤眸平静的锁着眼睛。
“没关系的,缘一愿意。”
他如此平静的说,这平静却比任何逼迫都让严胜更加窒息。
“我说我不用!”
严胜厉声道,他挥开手臂,试图用愤怒筑起高墙,用暴戾掩盖心底涌起的,对至亲血脉翻涌的饕餮欲望。
缘一一动不动,被劲风带起的发丝拂过侧脸。
他看着严胜剧烈起伏的胸膛,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不断痉孪的腹部上。
他垂下眼眸,有些脆弱。
“兄长大人,请您不要伤害自己,您的身体已经很饿了,请您喝缘一的血吧。”
严胜死死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将我当做宠物饲养吗?难不成你以为,我没有你,便活不下去吗?”
“不。”缘一象是抓不住重点,轻声回答:“没有我,也请您好好活下去。”
严胜几乎要被他完全偏离重点的回答气笑了。
声音却陡然失了力道,只剩下指尖震颤着发抖。
他沉默了很久,没了力气再跟缘一争辩,只道。
“你去睡吧,我不饿。”
缘一猛地抬起头。
“您答应过我。”
他的眼中带了一丝哀求。
“而且您知道的,就算您不吃,等到您再度昏睡,我也会一样给您喂进去。”
他当然知道。
严胜闭上眼。
那些混沌与黑暗边缘接纳的腥甜。
可难道,真的要他,喝缘一的血吗?
要他在清醒的时候,在缘一面前化鬼食人恶鬼吗,靠喝自己胞弟的血活下去吗。
你还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缘一。
八百年前,他曾为黑死牟时,缘一已不在人世。
那时他毫无顾忌的食人度日,不必担心被谁注视,不必担心自己这般茹毛饮血的恐怖恶鬼相被人看见。
可如今,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在缘一面前,将自己苦苦维持的,仅剩的,名为‘继国严胜’的残骸。
在缘一纯粹的鲜血面前,崩解成一滩只知吞噬的丑陋怪物。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在那食欲最深处,可耻的品尝出一丝扭曲的慰借。
仿佛他吞噬了缘一,缘一便彻底属于他,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让他感到如此遥不可及。
这种想法让严胜越发觉得作呕。
自我厌弃如潮水般灭顶而来。
他怎么能对缘一有这种恶心至极的想法,乃至想吃了他。
严胜撑着棋盘,朝他无力的偏开头。
“缘一,我不会喝的,你上次喂的血很多,足够我保持很久的清醒。”
日轮花札耳饰轻颤,缘一的声音很轻。
“您为何,总是对自己如此残忍呢。”
什么?
严胜怔愣的看着缘一伸出手,掌心复上严胜紧攥成拳的手背,温度烫的严胜浑身一颤。
“您为何总要逼迫自己呢。”
严胜的牙关咬的更紧。
“我没”
缘一打断了他,缓缓将掌中握着的严胜的手,贴近了自己的脸颊。
“我知道,兄长大人厌恶这样,但我更厌恶看着兄长折磨自己。”
他宛若幼犬般,轻轻蹭了蹭严胜的手。
“缘一是个无用的人,能为兄长大人做的,不过只是如此罢了。”
无用?
谁无用?
严胜死死压住翻腾的作呕欲,绝不允许自己在缘一面前失态的干呕出来。
你无用?那我算什么。
我这个只能摇尾乞怜的靠你血液活下去的人,又算什么。
他刚想将斥问尽数倾斜,却骤然瞪大了眼眸。
缘一将他的手置于额顶,身躯俯首,缓缓拜伏下身,以一种献祭般,无比虔诚的姿态,在他面前叩首。
线条流畅而蕴藏力量的脊背完全袒露,带着引颈受戮般的顺从。
“兄长大人,请您为了自己,享用缘一的血吧。”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清淅至极。
严胜猛地感觉头皮发麻,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尾椎骨处升起,激的他近乎浑身一颤。
又是这样。
继国缘一,又在逼迫他。
一边躬敬的喊兄长大人,行着最隆重的礼节,一边又用最虔诚的臣服姿态,将他逼至绝境,无从选择。
总是这样,从一千二百年前起,就这般。
弟不似弟,兄不似兄。
上位不象上位,屈居下位者,也从来不曾真正于下。
严胜的牙关在打颤。
他从未主动喝过缘一的血。
他只喝过缘一,三次血。
一次刚化鬼,缘一给他喂血,旋即用那根笛子,将他强留原地。
一次陷入沉睡,缘一给他喂血,逼他不得再寻死,将他从虚无中拉回。
一次他冲向阳光,缘一将自己撕扯的鲜血淋漓,用刺目的红与痛,将他再一次拉回人间。
一次一次又一次,缘一就这样。不容拒绝的,将自己的血液灌进他体内。
缘一
为什么每一次喂血,都完成了他的目的。
这一次,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严胜这样茫然的想着,不自觉便问出了声。
缘一缓缓抬起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有些羞涩又期盼道。
“我想让兄长大人,一直活的好好的。”
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混帐。”
严胜抬眸,死死盯着面前人。
“我怎么活下去都可以?”
严胜心中冷笑。
喝你的血活下去也可以?
将你的身躯吞入腹中也可以?
用你的命来供养我,也可以?
缘一颔首,真挚道:“是,兄长大人。”
他是说的那样认真,诚挚,不带一丝狎昵或者算计。
全然没听出他心思晦暗的兄长心底的污秽话语。
如同幼时一般,那般澄澈见底,赤子之心。
严胜沉默的看着他,所有的猜疑、愤怒、抗拒,在这过于赤裸的目的面前,突然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是啊,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缘一赤子之心,对待他这个嫉妒憎恨他至极的兄长,也依旧如此诚挚真心。
严胜无力的在空中虚虚抬了抬手,无力道。
“抬头,别跪着。”
缘一顺从的起身,明白他这是同意了。
唇角微扬,抿着嘴上前,将自己赤裸的身躯全然袒露在严胜面前。
神之子脉搏跳动的生机与血液甜美的气息,近在咫尺。
严胜看着他赤裸的胸膛,喉结滚动,不自在的偏过头。
“去把衣服穿好,我不会这样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