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蜿蜒,林荫浓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本是下山的路,却不知为何七拐八拐,走到一条极窄的溪涧前。
缘一歪了歪头,脚步却未停,踏上了石桥。
清澈的溪流一路向前奔去,林叶摩擦声簌簌作响,风在瞬间吹过,将赤色衣摆和油纸伞的纱帘吹鼓在空中,珠串轻轻晃动,泠泠作响。
当缘一走出最后一段山林屏蔽,眼前壑然开朗,看清山下景象时。
饶是心静如水的继国缘一,也骤然停下了脚步,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兄长大人。”
严胜听见呼唤,将窗户支起,撩开纱帘,小脑袋朝外探去。
“怎么了,缘——”
话语戛然而止。
垂落胸前的大辫子惊的落在窗户外,严胜眨了眨眼,嘴巴微张,呆呆的看着面前景象。
严胜:“嚯。”
眼前哪有什么贫瘠的黄泥头和贫瘠小镇。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得惊人的平坦道路,远处山脉的洞穴中呼啸出一条巨大的黑色长龙。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无惨都瞬间吵醒,叽叽歪歪的破口大骂。
路过的行人奇怪的看着身着如此正式和服的缘一,又瞥了眼他身后的木箱,先是在看见其中探出的粉雕玉琢的孩子面容时一愣,随即有些不解。
显然不明白眼前这武士和孩童分明没说话,怎么有一阵骂的非常脏,脏到走在路上势必会被人打的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严胜怔怔的看着面前景象。
模糊在脑海中的记忆再度涌现,他从无数个缘一画面里,艰难的找出了八百年前的记忆。
严胜眨眨眼,很眼熟的世界啊。
缘一严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兄长大人。”
“恩?”
“我们应该是到天国了。”
严胜:?
严胜十分不明白缘一这个结论是从何而来的,就听缘一以探讨剑理般的认真语气推测。
“想必是我们将鬼舞辻无惨制服,神佛恩赐,让我们提前到极乐净土了。”
严胜沉默了一瞬。
“不会,因为无惨大人还在身后挂着,并且一直在骂人。”还骂的很脏。
无惨怎么可能上天堂。
缘一站在原地呆了呆,旋即寻了一位面相敦厚,站在路边似乎等人的老者询问。
老者被他过于古典的用词和周身凛然的沉静气场所慑,看着他身上格格不入的正式和服,这在如今已然极少有人穿着了。
老者愣了一下才磕磕巴巴的回答。
缘一将所有疑问谨慎的问出,旋即有些恍惚。
大正。
如今已是距离曾经四百年后了。那鬼呢,还有鬼肆虐吗,鬼杀队还存在吗。
缘一有些无措彷徨。
他从未见过此等光怪陆离之事,他对时间最熟悉的便是等待,看兄长,于佛前叩首,感受时间正常的缓慢流逝。
如今却这般骇人,一瞬间便是四百年光阴。
老者说完后便拄着拐杖马不停蹄走开了。
缘一躲到角落里,将兄长抱出来。
两个老古董抱在一块叽叽咕咕了半晌,商量完毕后,严胜拍板。
“去京都。”
模糊的记忆里,他记得京都是最繁华的地方,那势必有更多信息。
缘一郑重点头,将兄长抱回箱子里,旋即抓住一位面善的路人询问。
得知要坐列车去京都,询问了方向后,便朝列车站走去。
继国缘一这个淡如泉水的人,两辈子同陌生人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加起来多,简直是一路走一路问。
直到他们走到了列车站,看见面前的庞然大物,两个老古董发出惊叹的呼声。
莫说缘一,便是严胜也是愕然的看着恍若巨龙般的火车,而车里面居然真的有人坐在座位上,如此惊人之物,居然真的是交通工具。
虽然活到了大正时代,但严胜四百年大多只待在无限城,极少出门。
虽说知晓外面变化极大,无惨大人的穿着也变得奇怪起来,甚至无惨也曾在游玩之后,给他带过新时代的产物。
但他对这些兴致寥寥,无惨带回来的西洋物什大多被放在房间里,尘封角落。
这等骇人的火车,他也只听闻过,两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他们没有这个时代的钱。
严胜让缘一莫动箱内金银。
永乐铜钱是无法用了,金银虽是硬通货,但无当铺交换,拿出来太过惹眼,恐生事端。
最后还是严胜拍板,让缘一拿箱中自己的发带去旁边的衣物店交换,看看可否交换。
缘一闻言,有些愧疚,从木箱中取出一根深紫色发带,以金银线绣着花纹,虽未镶崁宝石,但用料与工艺一看便非凡品。
缘一用此在街边的衣物店前,用这根发带换得了一小叠纸币和零散硬币。
店家虽觉得这人古怪,但那发带工艺实属不凡,倒也成交的爽快。
握着手里的银钱,缘一心中愧疚更甚。
“兄长大人”
“恩?”
“缘一日后,定当为您置上最好的,绝不姑负您!”
缘一神情悲愤,自己实在无用,竟还需要兄长典当贴身之物,方能度日。
严胜听着他这话,感觉十分不对劲,总觉得听过这些话,象极了从某些无能无用的男人为从妻子那骗取钱财所用时的说辞。
严胜:“缘一,这话不是这么讲的算了。”
车资不菲,发带所换只购的一张,缘一背着他,进了站台
严胜躲在木箱里,又将无惨也收进了木箱里,小手紧紧抱着日轮笼,摒息凝神。
白淅的小脸上浮现一丝羞赦。
竟然逃了车票,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待到来日,定当补回。
就在他们随着人流走向站台时,旁边传来一阵喧哗。
“喂!你们三个!站住!不准带刀上街!”
几名身着黑色制服、头戴圆帽的巡察正在追赶三个少年。
那三个少年装扮各异,一个戴着奇怪的猪头,一个有着奇怪的黄色头发,另一个则穿着格子羽织,正身手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躲闪。
少年抱歉的声音在站台中大声响起。
“对不起,但我们真的需要它!”
缘一看着被众人追逐的少年,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他如今身上无刀,否则也难逃追捕。
旋即,目光落在那个额有伤疤、耳戴日轮花札耳饰的少年,微微一怔。
“怎么了,缘一?”
缘一轻声道:“我好象看见了炭吉的子孙。”
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日轮花札耳饰在耳尖安静的垂落。
刚刚那个少年,挂的花札耳饰,怎么与他的如此相似。
严胜沉默一瞬。轻声传来。
“炭吉的子孙吗,那可得多照顾一二才行。”
缘一点点头,目光轻飘飘的转向另一侧。
一个猫头鹰发色的男人在人群中进入列车。
柱吗,看起来是炼狱的子孙。
四百年后还有鬼?四百年了,都没杀完吗?
缘一踏上列车,找到自己的座位,特意坐在角落,将木箱小心地放在身旁的空位上。
车厢内光线明亮,座位柔软,窗外景物开始缓缓移动,继而加速。
巨大的轰鸣与轻微的摇晃中,缘一静静地坐着,手轻轻搭在木箱上。
周遭是全然陌生的时代,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规则。
即便冷静如他,内心深处亦有一丝面对未知洪流的、本能的疏离与压抑。
他忍不住微微侧头,将脸颊贴近冰凉的箱壁。
“兄长大人。”
听见他的呼唤,木箱侧门的窗户嘎吱响动,随即窗户被缓缓支起。
一只小手从里面伸出,朝他摩挲,旋即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缘一,我在。”
兄长大人还在身边。
赤眸中的茫然与紧绷,如同被暖风拂过的薄冰,悄然消融。
是啊。
无论身在何时,身处何地。
只要兄长在身侧,便无所畏惧。
“兄长大人,缘一有些迷茫。”
缘一直言道,旋即轻轻握住那只小手。
严胜僵了一瞬,却没有挣扎,只是安静的放在他的掌心。
赤金鬼眸通过纱帘,望着面前高大的胞弟。
“兄长在,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