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缘一用完餐,两人便收拾了欲离去。
严胜本欲多留两天,可缘一却道自己所受皆为皮外伤,已然无恙。
严胜瞧着他行动如常,除却身上缠满的绷带,简直无丝毫不适,不由感慨,神之子连恢复能力都远超常人。
两人收拾了东西同店家告辞,临别前,严胜将束发带留下,上边是金丝所绣,足以抵扣住宿费用。
店家战战兢兢的捧着不敢收,却见两位气度不凡的武士大人已头也不回的离去。
待到出了城镇,缘一便将羽织脱下,严严实实的盖住了严胜的面容。
严胜没拒绝。
此刻被太阳照的久了些,严胜浑身已然刺痛不已。
连面容都透出灼伤般的薄红,裸露在外的手更是隐约浮出类似烫伤的水泡。
此处边陲之地,离前夜他们所沐浴的温泉有些距离。
两人一个恶鬼,一个也不象正常人,不过晌午便已赶至温泉处,缘一从狼借中找回木箱,在上层找出一套衣服。
严胜身上衣服乃是由恶鬼之躯所化,虽说不至于袒露,但到底让他不甚自在。
两人未作停留。
便朝着最近的,印有紫藤花家纹的疗养处行去。
紫藤花的气息弥散在宅院周围,宁静祥和。
接待的婆婆看着面前一位气息凛然如神佛,与一位以羽织覆面的紫衣武士大人,居然还是双生子,不由得怔住。
两人借用了??鸦。
严胜提笔,锋利字迹落下。
将缘一已斩杀鬼舞辻无惨,并告知鬼王死去,恶鬼失控,清剿善后之事,便要托付鬼杀队诸君的事落下,将信缄系在??鸦足上。
??鸦展翅高飞。
婆婆端着茶水出来时,却见两位武士大人朝她颔首致谢,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院外紫藤花架的阴影尽头。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行至无人山道,严胜忽然开口。
缘一身形一顿,旋即怯怯的看了他一眼。
“缘一,想与兄长,寻一处深山隐居。”
“”
严胜侧目看他。缘一垂着眼,侧脸在斑驳光影里显得安静又饱含希冀。
严胜垂眸,略作思忖。
上山隐居养老幺,倒也不错。
他曾经四百年也不过是幽居无限城,练剑度日,于他而言,山林与城池并无区别。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身侧这人。
上山隐居,那他同缘一切磋的时间也会变多,更能静心钻磨剑技,倒也不错。
严胜微微颔首:“也好。”
缘一倏然抬眼,赤眸里像落进了碎光,亮得惊人。
“多谢兄长大愿意为缘一屈就。”
严胜慢吞吞道:“倒也不算迁就。”
此后他们一路向北,一边在途中斩杀恶鬼,一边查找合适的隐居之所。
严胜虽已不惧阳光,鬼的本质依旧在,可他又极不愿多饮缘一之血。
那会让缘一虚弱,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
严胜想了想,选择将身躯维持在幼童大小,体型缩小,消耗便极大降低,平时赶路还是蜷在缘一背负的木箱中。
大多时候他便将那扇侧窗掀开,微风和阳光通过纱帘吹进箱内。
严胜大多倚在窗户边,借着阳光看书,又或同缘一闲谈。
无惨反倒因为过度虚弱,在偷偷教唆严胜给他喂血无果后,气急败坏的只好用睡觉补充体力。
日轮笼被裹了黑布,挂在箱门上晃荡,充当风铃。
无惨经过教训,安分了许多,多数时候只缩成一团肉块装死。
只是有时,那肉块会悄悄伸出两只极小的手,扒着笼栅,幽怨地望着外面流动的山景。
路上时,严胜曾问过无惨,为何那年要率领鬼潮进继国家。
无惨咬牙:“想做就做了。”
在严胜静静的目光中,无惨幻化出两只手,托着脑袋想了想。
他说,他也不知道,突然就有个念头,象是老天爷让他去一般,大概,是心血来潮吧。
严胜垂下眼眸,未再多问。
一路前进的缘一脚步未停,赤眸忽的抬眸,静静望了一眼苍穹。
他们一路走一路杀鬼,直到走到某处深山之中。
林深雾重,人迹断绝,唯有鸟鸣与溪声。
山风穿过林梢,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与远处隐约的花香。
硫磺的气息通过风传来,严胜放下书,趴在窗户上嗅了嗅。
“此处山顶有温泉。”
缘一闻言,顺着严胜的指引,走到了温泉处,解下木箱,小心地将缩小的严胜抱出,放在铺好羽织的树根上。
“兄长,此处如何?”他单膝跪地,仰头问道。
严胜环顾四周,微微仰头,鼻尖轻嗅,点了点头。
“水源洁净,地势尚可,此处不错。”
说罢,他又慢吞吞的爬回木箱,缘一亮着眼睛看他动作,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
缘一背着木箱一路向上,山路渐陡,林木越发幽深,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壑然开朗。
缘一瞧着前方景象,微微一怔。
“兄长大人,山顶竟然有座庙宇。”
严胜闻言,小手撩开纱帘,向前探去。
山顶竟非预想中的荒芜,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静静矗立着一座废弃的庙宇。
朱漆早已斑驳剥落,门扉半掩,檐角挂着陈旧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微空洞的轻响。
庙宇后侧,隐约可见几间相连的简朴屋舍,想来是昔日僧侣的寮房。
严胜眨了眨眼:“嚯。”
这倒是好,有现成的居所,省却不少功夫。
“缘一,进去看看。”
他从内推开木箱,一跃而下化成成人体型,又将木箱连带着无惨皆放在庙外。
作恶多端的鬼王还是少见神明,免得显灵了被彻底劈死。
此庙不算大,尘埃在斜照进来的光线中飞舞。
大殿内空旷寂静,唯有一尊泥塑的神象端立神台之上。
佛象彩绘褪尽,露出内里褐色的泥胎,面容低垂,眉目经历岁月磨损后,悲泯的望着二人。
缘一看见神象,脚步一顿。
“这是佛?这是哪尊佛?”
严胜下意识问。
他生前所接触多的大多是本土神道祭祀,对佛门所知有限,除却观世音如来,其馀便不甚了解。
缘一怔怔的凝视佛象,喃喃道。
“这是,地藏王菩萨。”
严胜一怔,偏头看着他的面容,又想起母亲是信佛的,缘一自幼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认识倒也正常。
“走吧,去后面的屋子看看。”
他抬步朝殿后走去,缘一抬眸,怔怔看了眼残破的地藏像,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严胜的步伐。
庙后的屋子虽有些破败,但依旧能遮风挡雨。
缘一望着有些漏洞的屋檐,道,不碍事,他会修理。
屋子是缘一收拾出来的。
严胜本想帮忙,但他对于这些俗务实在生疏。
他拿了块抹布站在墙角,手足无措的眨了眨眼。
缘一从他手里拿过抹布,坚决不肯让他收拾。
严胜蹙了蹙眉,他并非娇贵,两世算起,他比缘一大了近一千二百岁。
如今却是缘一在俗世处处照顾他,心头总梗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滞闷,有些失职的愧疚。
缘一想了想,从木箱里取出一小截珍藏的熏香,在香炉中点燃。
清雅宁神的淡烟袅袅升起,很快驱散了屋内陈年的霉尘气。
“兄长若是闲坐无趣。”
缘一将香炉捧到他身侧的矮几上。
“不如在屋内各处走走,让香气沾屋,便是帮了缘一大忙。”
这理由找得笨拙,严胜却舒了口气,到底能有活能做。
他依言起身,抱着香炉慢吞吞地在几间屋内踱步,任由那安恬的香气丝丝缕缕浸入衣袍和屋子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