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的意念钻入严胜脑海。
“有你在,他就永远不敢全力出手,每一次挥刀都要考虑会不会伤到你,每一次追击都要担心你会不会死。”
碎肉块正在疯狂的蠕动,试图再生,可赫刀痛苦的灼伤逼的他只能嘶哑的痛苦哀嚎。
严胜咳出一口鲜血,被抓住半边身躯在缓慢的长出血肉。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天际逐渐亮起,太阳已缓缓升入天空,光亮逐渐将昏暗的大地照射明亮。
而比太阳更快的,是那道赤红的身影。
缘一近乎疯狂的在身后追逐,双目猩红欲裂,向来无波无澜的人因暴怒而近乎狰狞,怒吼声响彻天际。
“鬼舞辻无惨,把我的兄长还给我!!!——”
碎肉块战战兢兢的往后望了一眼,爆发出崩溃的咒骂。
“该死的怪物!为什么一个人类速度那么快!”
求生的本能,让无惨为了逃命而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他将大部分力量都维持在禁锢严胜身上,他清楚,这个才是他真正的救命稻草。
严胜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城镇,瞳孔一缩。
“无惨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无惨回过头,碎肉块里挤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眼球疯狂乱转,随即死死锁定在他身上。
意念传来,不寒而栗。
“带你去吃人。”
严胜一怔,随即在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做法。
他没吃过人,鬼舞辻无惨不能控制鬼血杀了他,这是他与其他鬼唯一的区别。
但他体内有无惨的鬼血是事实,天下万鬼都受鬼王性命桎梏。
无论他虚弱到何等地步,即便此刻大概已有无数鬼脱离了无惨的掌控,但他们的性命本源都与鬼王相连。
无惨死,万鬼亡。
无惨知道,挟持严胜,继国缘一或许会投鼠忌器。
但这不够!
他要让继国严胜吃人。
届时,无惨才能真正掌控他的生死,将他变成一个可以随时用来要挟、甚至摧毁缘一的完美人质。
对上继国缘一,只有继国严胜才有唯一的胜算。
吃人。
开什么玩笑。
严胜忽然想笑,便笑出了声,随即化作歇斯底里的大笑,两生,第一次如此畅快的笑,在疾驰的风中破碎散落。
无惨惊愕的看着他。
严胜笑着笑着便呛出一口血沫
他两辈子,无论作为继国严胜还是黑死牟,绝无法忍受的,便是拖累二字。
尤其是拖累继国缘一。
一千二百年前,他是兄长,是家主,是理应站在前方庇护幼弟,庇护家族的人。
可事实呢?
他为追逐太阳而抛弃家族,他从始至终未曾庇佑幼弟,反而被神子屡次救起,连作为兄长最基本的职责都无法完成。
他嫉妒缘一,怨恨缘一那触不可及的天赋,那将他毕生努力衬得象个笑话的才能。
可也正是这份嫉妒与怨恨,撑起了他扭曲的骄傲。
他可以追逐缘一,可以试图成为缘一,甚至可以想杀死缘一,但他绝不成为缘一的负累。
绝不成为需要缘一回头搀扶的弱者,成为需要缘一手下留情的破绽。
绝不成为,让他那把本该斩尽世间污秽的刀,因他而迟疑、而锈钝的原因。
绝不成为,神子完美天命上的污点。
绝不。
天地间传来传来巨大的爆破声,震耳欲聋。
无惨震惊的转过眼。
严胜被荆棘缠绕禁锢的右半身,右臂,右腿,连同右侧腰腹,在刹那间化作一团爆开的血雾。
月之呼吸挥向了它的主人,彻底将自己半边身躯自我崩解。
束缚他的荆棘瞬间失去了着力,剩下的半边身躯猛地一松。
无惨那堆碎肉中挤出无数只惊骇欲绝的眼球。
“你疯了——!!”
意念里的尖叫几近破音。
疯?
这是他一千二百年来,最清醒的一刻。
严胜没有理会,仅存的左眼望着远处的太阳,左手在心脏处拔出血刃,向前斩下。
无数道凄艳到极致的血月刃,斩碎所有朝他疾来的荆棘,最后一击狠狠刺向了那团碎肉块。
碎肉块在瞬间发出崩溃的痛呼怒吼。
仅剩的一只眼疯狂乱转,惊愕欲绝的看着那道身影自他身旁,拖着那仅剩左半边的残破身躯
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城镇相反的,朝着离远离缘一,远离所有人的荒野,爆射而出。
速度太快,空气被撕裂出尖啸。
他在飞掠,更象是被自己最后的月华放逐。
天边,鱼肚白正在迅速扩大,染上金边。
无惨崩溃的意念追来:“继国严胜!你去哪里!别走!别离开我!!”
下一瞬,被月华拖延了速度的肉块,被一把贯穿天地的刀猛的刺中,狠狠箍在地上,不得挣扎。
刀身火红,焚燃污秽。
砰!
仅剩左半边的残躯重重砸在荒凉山坡之上,翻滚着,在冻土上犁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终于停下。
严胜趴在冰冷的泥土上。仅剩的左臂勉强撑起一点上半身。
他抬起头,看向东方。
太阳自天间跃上,金红刺眼。
晨光漫过地平线,擦过山峦的轮廓,朝他缓缓漫来。
严胜低下头,看着自己彻底消失的右半边身体,鬼血还在试图再生,但速度慢得象濒死老人的喘息。
严胜笑了。
成为你的拖累?
被用来威胁你,限制你,让你那把本该无敌的刀为我而停滞?
继国缘一。
他仅剩的左臂开始向前挪动,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土,拖着这具残破不堪的半边躯体,开始一点、一点,朝着那逐渐蔓延过来的阳光爬去。
继国缘一。
动作很慢,每一下都耗尽全力,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混着内脏碎块的血痕。冻土摩擦着白骨和伤口,疼痛早已麻木。
缘一。
开什么玩笑。
额头抵着地面,喘息粗重如风箱。
他这辈子,追逐缘一,嫉妒缘一,想超越缘一,甚至想杀了缘一。
但唯独,不能容忍自己变成缘一的弱点,缘一的累赘,缘一的污点。
继国严胜,此生绝不受人挟制。
更遑论,是作为挟制继国缘一的工具。
他的道路,他的结局,岂能由鬼舞辻无惨来书写,他的人生,岂能沦为如此不堪的注解。
太阳升至中天,光芒再无法阻挡,如潮水般涌来。
阳光的边沿,触到了他向前伸出的指尖。
嗤——
青烟冒起,指尖的皮肤开始碳化、变黑。
剧烈的灼痛顺着神经炸开,比自爆身躯还要痛,严胜将痛苦咽回喉咙中。
严胜没有缩回手。
反而更用力地,将残破身体往前蹭了一寸。
他宁可自己化为乌有,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他人指向缘一的刀锋。
缘一身为神子,身上岂能有污点。
只要继国严胜这个存在消失,这个弱点便不复存在。
他的生死,不由无惨,也不由缘一决定。
只由他自己。
他的耳朵耳鸣,脑海中传来无惨痛苦的哀嚎,意识开始模糊,直到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远方仿佛传来一道凄厉欲绝的哀嚎嘶吼声响彻天地。
更多的阳光笼罩上来,爬上他残破的手臂,爬上他血迹斑斑的侧脸,爬上他仅剩的,映着金色晨光的金红色眼瞳。
疼痛铺天盖地,意识迅速模糊。
在最后彻底被光芒吞没的视野里,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沐浴着阳光的赤红身影,朝他疯狂奔来。
严胜缓缓闭上眼。
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