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万千荆棘,在降临的日之呼吸中寸寸断裂。
无惨惊愕的看着那道赤色身影将他看中的恶鬼掠走,断裂的荆棘处传来灼烧般剧痛,几乎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十馀年前尘封的记忆再度恢复。
那个鬼当时发癔症,他说谁会杀了他来着?
他的胞弟。
无惨眯起眼,身形一动,避开了地上继国严胜血液铺盖的地方。
居然能一刀砍碎他的荆棘么。
难怪那只鬼刚化鬼就被胞弟制住了,此后数十年都没吃过人,难怪能抵抗血脉深处的召唤与饥渴。
原来是被‘看管’着。
啧啧啧,可真是不负责任的弟弟,居然让哥哥受罪,饿了整整十年吗。
红唇微微勾起,看样子,他运气不错,又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类,若是这兄弟二人,一同成为鬼
缘一抱着严胜迅速向后掠去,脚步近乎慌乱,手却很稳,象是抱着一捧随时会从指缝间漏尽的沙。
他半跪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怀中近乎破碎的肉滩放在大树底下。
严胜近乎不成人形,骨头断茬白森森的露着,双腿尽断,一只手臂也废了,腹部更是有个大窟窿,血淋淋的一片。
他没吃过人。
鬼的愈合力再强悍也是有上限的,纯粹靠着原始血液和自己的力量,在承受无数次全盛期无惨的攻击后,再生速度也差不多接近极限了。
缘一僵在原地,指尖想去碰严胜的脸,手伸到一半,怎么也落不下去。
指尖在抖,抖得很厉害。
严胜挣扎着睁开眼,就见缘一近乎恍惚的看着自己,惨白失神。
“对不起,兄长大人”
缘一近乎呜咽:“我又离开了都怪我”
第一次离开兄长身边,兄长被变成了鬼。
第二次离开兄长身边,兄长被伤害至此。
满目所及,到处都浸染着继国严胜的血,染红了每一寸地面。
缘一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从指尖一路抖到肩膀。
他试图去触碰,握不住,指关僵硬的屈着,指甲陷进掌心,血渗出来,混着冷汗,黏腻的胡了一手。
严胜瞧着他恍惚的模样,艰难的出声。
“缘一,冷静!”
缘一猛地回过神。
手终于落到严胜的脸上,触碰到的皮肤冰凉,但还在呼吸,兄长还活着。
严胜的声音喘的像破风箱:“没事,我是鬼,能恢复的”
缘一喃喃:“那兄长大人也会痛的啊。”
严胜一僵。
他偏过了头。
疼痛是存在的,即便他一声未吭,无论恢复多少次,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每一次撕裂,每一次再生,每一分每一秒在这具不死躯壳里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被他用沉默死死压进了骨髓里。
但这句话由缘一问出来,竟比无惨的荆棘穿过身体时,还难以忍受。
他闭上眼,不再看眼前人,嘶哑道。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缘一。”
万籁俱寂。
严胜听见极轻的回应从前方传来。
“是。”
缘一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冷:“所有伤害兄长大人的”
他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
缘一缓缓站起身,赤红的羽织下摆拂过严胜满地的血液。
“缘一。”
严胜再次呼唤。
缘一立刻转过头,当即再度半跪在地。
严胜睁开眼,望进赤红的眸里。
“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
破碎的半边身躯缓缓愈合,严胜艰难的拖动身体,仰着头看着眼前人。
“坚刚不可夺其志,万念不能乱其心。”
他抬起眼眸,金红鬼眸深处象有幽幽之火燃起。
“既然出了刀,无论听到什么,无论看到什么,都绝不可以停下。”
“绝对不可以尤豫,明白吗?”
缘一郑重颔首:“是,缘一明白。”
“真是感人至极的兄弟情呢。”
远处传来散漫慵懒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淅。
无惨站在狼借边缘,华服曳地。
“你也变成鬼吧,这样,就能跟你哥哥千年万年,永远在一起了。”
缘一抬起头。
目光相接瞬间,无惨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微微眯起了眼。
那是什么眼神。
像万丈深渊下的静默,简直令人毛骨悚然,骨髓发寒。
“鬼舞辻无惨。”
缘一站起身,一步步朝无惨走去。
“我问你,把鬼变回人,可有办法?”
无惨一怔,随即嘲弄一笑,目光扫过树下的严胜。
“原来是还抱有这种可笑期望啊,所以不允许他吃人,禁锢着他,自欺欺人的还将他当做人对待吗。”
“真是,天真至极。”
他微抬下颌,女性化的姿态做起来自然又诡异。
“你以为这是什么,鬼就是鬼,变不回去了,就象煮熟的鸡蛋变不回生鸡蛋,死了的人活不过来。”
铮——
刀身滑出鞘口,缘一握住了刀,赤红焰纹瞬间升腾。
他继续问,声音很轻。
“为何,要将我的兄长变成鬼?”
无惨的笑容淡了点,但一想到即将拥有两个极强的鬼下属,他的心情不错。
他看了看树下血肉模糊的严胜,又看向缘一。
“为什么?需要理由吗?”
无惨懒洋洋道:“我看见了一具不错的躯体,有天赋,有执念,还很美,有变成鬼的潜质,所以就做了。”
他挑起眉:“就象你走路时踩死一只蚂蚁,需要理由吗?”
无惨朝缘一伸出了手。
“好了,来变成鬼吧,你的兄长已经是鬼了,我可以让你们永远在一起,千年万年都不会分——”
声音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无惨睁大了眼。
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所有的颜色都褪去,所有的感知都被剥夺。
视野被赤红填满,不是光,不是火,是一道赤红的焚尽一切的太阳之海。
视线倒转,天地在瞬间颠倒。
头颅掉落。
“啊——!!!!”
尖叫声后知后觉的炸开,他惊恐的将被砍断的头颅,疯狂的按回断颈处,试图接回头颅。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被砍断的脖颈传来钻心的痛苦,将所有试图再生的血肉全都焚烧殆尽,转成钻心的疼。
几百年来,他清淅的尝到死亡的味道。
接不上!
为什么接不上!
一刀?一刀!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一刀就砍断了他的头颅!怎么可能一刀就斩杀了万鬼之王!
无惨呕着鲜血,惊恐的看着面前赤衣灼灼的男人,馀光扫过身后大树下的严胜。
他说的是真的?真的!
无惨惊恐万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刀尖垂下,刀尖点地。
那双之前平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猩红一年,额上斑纹鲜红似血,耳畔的日轮花札耳饰在烈火中晃荡。
缘一抬起头,面目狰狞,眼眸猩红,刀尖再度举起。
“擅自愚弄他人生而为人的意义,鬼舞辻无惨,你把生命当做什么了。”
缘一的眼睛红的骇人。
“你把我兄长当做什么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刀锋从天上降落。
无惨的尖叫撕心裂肺:“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他也得死!你哥哥体内有我的血!我死他必死!”
刀锋在瞬间停住。
赤红的火焰在距离他眉心一寸之处,热浪灼的他眼球发痛。
缘一的瞳孔猛缩,惊恐的看着他。
严胜嘶哑的厉喝从身后传来。
“缘一!不许停手!”
就这一刹那。
无惨的身体轰然炸裂,血肉迸溅炸成一千八百多块碎片,疯狂朝四面八方迸射,用尽一切力量拼了命的逃跑。
缘一在瞬间反应过来,刀光化作赤红的暴雨,瞬间挥出一千五百馀刀将血肉碎片斩碎,赫刀斩碎血肉的嗤响与焦臭弥漫,无数碎片在烈焰中汽化。
仍有三百馀块,裹挟着最深的恐惧,消失在黎明前的阴影里。
砰!
身后在刹那间传来地面崩塌的巨响!
缘一猛地回过头,近乎魂飞魄散,身体疾驰往回跑,伸出手试图抓住严胜。
“兄长——!!”
紫色衣袖从他手中滑落。
无数荆棘从地底钻出,化作一只狰狞巨手将严胜抓住,旋即疯狂的向后逃命。
严胜闷哼一声,极速移动的风压挤压着他的身躯,无数条粗壮的荆棘将他拖行在山林之间,将他送到一块血淋淋的,尚在蠕动的肉块身旁。
无惨崩溃的怒嚎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响。
“为什么不说他能杀了我!为什么一个人类会有这种力量!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严胜喘了口气,勉强抬起头。
他看见身旁那块血肉模糊的碎块,正疯狂地再生、扭曲,表面凸起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着他。
没杀掉?
灵魂宛若如坠冰窖。
上一世,缘一没能杀掉无惨。
这一世,缘一又没能杀掉,却是因为——
他?
因为他,那把本应斩灭一切污秽的刀停住了。
因为他,神之子又一次没有完成他的天命?
严胜喃喃出声:“为什么”
无惨意会错了意思。
“不带你,他才会杀了我!”
无惨很敏锐,只一刹那他就知道谁才是那个怪物唯一的软肋!
他怎么可能一个人逃!
一个人逃只会死!
他伤了继国缘一的兄长,那个怪物势必会天涯海角的追杀他,不死不休!
只有带上严胜,他才有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