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庭院地面,几乎都被严胜留下鬼血浸透,在地面上形成一片血洼。
“啧。”
无惨轻轻啧了一声。
束缚严胜的荆棘又被月刃打碎。
严胜坠落在地,随即手指深抠进染红的泥土,握住血肉之躯,将自己从那滩血泊中拖起来。
被打烂的身躯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本俊美的容貌,再无风情。
严胜抬起眼,粘稠的血液顺着额发滴落,一双金红鬼瞳直直看向鬼之王,幽幽渗亮,令人胆寒。
无惨与这双目光对视,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眯起眼,挑了挑眉。
很美。
“被打成这样,浑身是血,骨头断了又接,接了又断……为何还不放弃?”
分明不敌他,体内的鬼血更是在反噬吧,何必如此执拗?
几百年来所化恶鬼数不胜数,无不对他叩首服从。
所有的目的,所有的目标最终都指向他,为了取悦他,为了他而存在。
可眼前这人,却偏偏要一条道走到黑,固执的将目标牢牢钉在别处,不肯为他偏移分毫。
无惨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捏住严胜染血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红唇轻启,吐出恩典与最后通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跪拜我,我想留你一命,你很有趣。”
严胜只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沾满血污的手握住插在地上的刀柄,一寸寸拔出,再度执起。
“无惨大人,我一直很感谢您。”
无惨一怔。
他微微眯起眼:“那为何不跪?”
严胜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淤血,身上的伤口再度愈合又开裂。
或许无惨这人无情无义,毫无人格魅力可言,但严胜从未想过背叛他。
不得不承认,他在无惨底下,过得很舒服。
并非享乐,而是一种近乎默然的被安置。
四百年来,他只需要在无限城里磨炼剑技。
缘一死后,他血洗鬼杀队。
此后,世间再无人需要堂堂上弦一出手,无惨连任务都甚少给他。
即便找不到蓝色彼岸花,无惨也是痛骂猗窝座和童磨。
也甚少窥探他的意识,虽然他并不因为被窥视觉得难受。
无惨或许无做主君的雄才大略,却很有主君的臭脾气。
无惨懂他。
甚至,无惨有一丝诡异的‘尊重’他。
即便此刻,两人大打出手,无惨依旧在给他机会,因为他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才能’。
严胜曾经对他,不过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所以,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从未想过,要凭借前世记忆做什么击败无惨,拯救世人的大圣人。
那不是他的道路,也不是他的执念,他既不屑又无力。
他就是这样的人。
死有馀辜,罪恶昭彰,嫉妒成性,恶贯满盈,却又骄傲得不肯向任何人彻底低头。
他的执念是他的牢笼,也是他的脊梁。
他不悔,也不打算改。
重生,改变的只是相遇的时机与心境,而非他骨子里的本质。
但是。
严胜看着面前耐心即将告罄的鬼王,单刀在手中辗转,再度执起。
身上缘一亲手缝制的紫衣早在一次次受伤时破碎不堪,沦为褴缕布料。
他只得用鬼躯幻化布料,不至于彻底袒露。
而如今所化样式,赫然是一千二百年前,那夜檐上与鬼王初见时所穿的模样。
“无惨大人,您的懂得与给予,严胜铭记,但此身此心,此生重回归处。”
跨越一千二百年后,被招揽的月柱朝他微微一笑。
然后,他举起了刀。
“我此生,已有要追随的不能再追随您了。”
无惨的怔愣在瞬间暴怒!
什么意思!
一边那么恭谨的喊他无惨大人,一边居然说不归顺!
无惨面容因狂怒而狰狞,梅红瞳孔缩成危险竖线,身后荆棘再度爆出时。
却见面前浑身浴血的人,又极轻的唤了一声
“无惨大人。”
无惨动作一顿,皱眉:“什么?”
“我之前让您逃走,您为何不逃?”
无惨几乎要气笑了,逃?居然敢让他逃?
对对对,这鬼十馀年前不知死活的跟他说过一次。
时间久远,无惨有些忘了,他说谁要杀他来着?
荒谬。
严胜呛出一口鲜血,轻声问。
“你,没感觉到热吗?”
无惨看着眼前这显然已经伤重到开始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的鬼,浑身的血污、挺直的脊背与破碎却依旧执拗的眼神形成一幅凄厉到极致的画面。
无惨几乎要被他气到失语,眼里写满了匪夷所思,甚至友好地反问:
“我当时给你喂血的时候,打爆你脑子了?”
否则怎么会疯癫至此?
严胜低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无惨大人,我从不曾骗过你。”
无惨微微蹙起眉。
严胜缓缓抬起头,血迹斑斑的面容望向天边。
“太阳,来了。”
无惨顺着他的目光,抬眸看向远处天际缓缓亮起的一丝天光。
他收回视线,冷嗤一声。
“是吗,那正好,就把你吊起来,放在第一缕阳光之下,晒成灰烬吧。”
无惨有些可惜。
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且风骨很美,若能收服本是一大助力。
但这鬼胆敢忤逆冒犯,还不肯屈服,即便再强再合心意,也留不得了。
“是吗?”
严胜听见此等威吓,面对世间万鬼之王,没有丝毫畏惧,一次又一次的举起刀。
他微微一笑,再度横刀向前。
“那么,请一试吧,无惨大人。”
无惨懒得多言,抬起手,无数黑色荆棘如决堤的潮水,遮天蔽日般的朝那浑身浴血的人汹涌扑去。
天边闪过一丝亮光。
无惨猛地抬起头。
无边的灼热朝此地疾驰而来,宛若太阳坠世。
严胜轻声道。
“缘一。”
天地在轻声呼唤中陡然亮起。
严胜手中血刃猛地伸长,在瞬间延长至近乎狰狞恐怖的模样,血刃骤然迸发出最后的,凄艳到极致的光华。
无数巨大而凄清的月牙形剑气,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虚幻月刃,如同最后一场盛大的、自毁式的月华凋零,朝着面前狰狞的荆棘狂潮悍然斩落。
剑气与荆棘疯狂对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嘶鸣。
更多的,更加粗壮的荆棘突破了月华的封锁,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他的身躯之中。
严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全身上下在瞬间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他的身后传来灼热,一只手将他拦腰抱住。
赤红的身影,裹挟着斩开长夜、焚尽污秽的煌煌炽热,如同陨落的太阳,亦如升腾的怒火,自天外而来,自心念所至之处而来。
刀未至,光先行。
长虹贯日,一击涤荡!
缘一紧紧抱着怀中浴血身影,目眦欲裂。
“鬼舞辻无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