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一夜的纷纷扬扬后,终于在黎明时分停歇。
世界被近乎失真的白色复盖,树木林立,远山轮廓,都被这场整夜的大雪柔和了边缘,万物寂静。
严胜靠在柱边,单腿屈起,领口微松,一双赤金的瞳孔映着天地风雪。
朱弥子端着刚沏好的茶,脚步轻柔的走近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微微怔了一下,即便见过这位继国大人多次,仍不免被撼动,马尾高束,带着一种锐利又易碎的疏离,仿佛与雪景,晦暗的天光融为一体。
“严胜先生在赏雪景吗?”
朱弥子捧着托盘,想要跪坐下来放下,却被一只手扶住。
严胜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夫人有孕,多有不便,我来吧。”
“啊呀,多谢严胜先生。”
朱弥子捂着嘴笑,被小心的扶到廊下坐下,两只手托着已显圆润的肚子。
严胜坐回位置,出于外男身份没和她坐一块,却也不远,但凡有意外,他都能立刻扶住朱弥子。
抹茶冒着袅袅热气,朱弥子将杯子递给严胜:“严胜先生不再睡会儿觉吗?”
严胜一顿,摇了摇头。
他被缘一喂的餍足,已然察觉不到困意了。
朱弥子看着他沉默的面容,心下暗暗叹气。
昨夜她和炭吉在睡梦中听见隔壁传来声响便惊醒。
炭吉让她休息,自己赶过去看,许久都未曾回来,她心下担忧,便也去了。
结果却差点让她惊呼出声。
榻榻米上尽数是鲜血,缘一先生高大的身躯佝偻着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呜咽哭泣,而他左手上的伤痕近乎深可见骨,正顺着指尖不断滴滴落。
炭吉正找来药物要给缘一包扎,而缘一就那样不停的抽噎哭泣,一双赤眸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右手还扯住严胜的袖子不肯松开。
而另一边的严胜先生安静的跪在地上,看见她来,甚至微微颔首示意。
这诡异的对比,让朱弥子瞬间呆在原地。
可不知为何,朱弥子总觉得,这一夜在哭泣的,分明不止缘一先生。
朱弥子和严胜安静的坐着赏景,直到炭吉端着做好的点心出来。
朱弥子见他来了,在严胜的搀扶下起身,笑着解释自己怀孕了坐一会儿便觉得疲累,回房间去了。
炭吉将点心放到严胜旁边的廊板下,坐了下来,将点心递给严胜。
“今早我去后山 那便转了转,发现了背阴的坡地上长了些野菜,居然在大雪落下后的晴天长了出来,这种野菜可不多见,我就试着做了点心,您尝尝看。”
严胜看着手中的野菜团子,青白的面皮+中带着野菜的蓝意,轻轻咬了一口。
他没解释自己不能吃人类食物,拒绝主人家的食物那可太失礼了,大不了等人走后在做处理。
出乎意料的,这果子并不如其他食物般难以咽下,严胜感受着嘴里的微甘,喉咙滚动,咽了下去。
“很好吃。”
炭吉笑弯了眼:“合严胜先生胃口那可太好了!”
天知道炭吉在看见严胜昨晚居然没有用饭时多么徨恐,怎么能让客人居然吃不下饭呢!炭吉立志要做出让鬼先生也能吃的东西才行!
炭吉是个很热情的人,即便严胜话不多,他也不甚在意,能自顾自的说下去、
松树落下一丝雪,严胜小口而仪态端正的将野菜团子吃完。
“刚刚去房间看了一下,缘一先生还在睡着呢,背对着门,我怕打扰到他,便没进去”
严胜动作一顿,将最后一口野菜团子吃下。
“昨夜也是,真是吓了我一跳,缘一先生哭的那么伤心,给他包扎他好象也感受不到疼,就那样一直看着您”
昨夜闹过一场后,缘一哭的不能自抑,到最后手都被包扎好了,还非要窝在他旁边,象个孩子般不肯离开他。
严胜看着被他们吵醒的炭吉夫妇,不愿叼扰主人家,只好让抽抽噎噎的缘一将房间收拾好了,他则三言两语将炭吉夫妇劝了回去。
看着面前绝对不愿意放他离开视线一秒的缘一,严胜别无他法,只好坐回原位。
缘一安静的枕在他腿上,赤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时不时眼底便要流出泪来。
严胜被他看的没办法,只好盖住他的眼,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对缘一这般。
或许是太多年没见他了,又或许是他真的哭的太伤心了,又成了一个孱弱的幼童。
天将破晓时,缘一才在他的哄声中哭睡去。
严胜将被他抓着的袖子割断,走到屋外,面对皑皑白雪。
炭吉还在一旁同他讲话,他偶尔低声应和应,林间寂静,只剩雪声。
“缘一先生同我说,他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严胜浑身一颤。
他蓦的转头看向身旁人。
炭吉看着庭院里的大雪,阳光照在上面,亮的晃眼。
“我一开始觉得很奇怪,缘一先生那么强大,甚至能够打得过熊,怎么会是无用的男人呢。”
炭吉笑了笑:“后来发现,缘一先生原来真的很多事情都不行啊。”
“不。”
严胜突然道:“缘一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他是神明降下的奇迹。”
“他不过是谦虚,妄自菲薄罢了。”严胜依在柱上,平静道。
炭吉笑了一下:“是啊,缘一就象一座大山,仿佛他的刀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但是一旦涉及到严胜先生,就完全乱了方寸。”
他?
怎么可能。
严胜淡道:“你看错了。”
炭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
“缘一先生爱您这件事,让您很困扰吗?”
万籁俱寂。
严胜转过头,惊愕的看着他。
面前的男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还是说,这个真实的,会脆弱哭泣的,会把您视为全部的缘一,反而让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口中呼出的寒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松树在风中簌簌将枝叶上的风雪抖落。
严胜张了张嘴,干涩出声:“我是鬼。”
炭吉愣了一下:“然后呢?”
严胜看着,转过头望着寂静的白,淡淡的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吐出。
“昨夜,缘一是要喂我喝血。”
安静。
恶鬼食人鲜血才能活下去,多么肮脏可悲的存在。
严胜毫不尤豫的将事实透露给面前的凡人,试图让他闭上嘴,将荒谬的语句吐下。
“哎?然后嘞?不讲了吗严胜先生?”
严胜惊愕的转过头,看着满眼好奇的炭吉,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还没有露出惊恐厌恶,反而依旧在他旁边。
“我说我是鬼。”
“这个一早就知道啦。”
“缘一要喂我喝血,否则我会一直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