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沉,树影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缘一停下了脚步。
前方道路转弯处,影影绰绰地现出十几条人影,堵死了去路。
他们衣衫褴缕,面色透着一种蛮横的狠戾。手中拿着的也不是乞食的破碗,而是泛着寒光的刀刃。
之前哀求食物的一家人此刻站在人群稍后,绿油油的眼睛贪婪的注视着他的木箱。
他们一步步朝缘一靠近,围着他大声叫嚣。
缘一沉默的听着,象一尊白瓷的神象。
这些人说,要他将木箱放下,便不杀他,这些人说若不交出,血溅三尺。
缘一沉默地看着他们。
他闻到了这些人身上腥臭的血腥之气,那皆是杀人所致。
缘一有些无措,他垂眸看着腰间斩鬼的日轮刀。
他只知食人之鬼作恶多端,斩下乃是救世救人功德,可救无数人类于水火。
可人若作恶呢,他欲如何。
见他沉默不语,流寇们早已不耐,直接上前,眼中杀意毕露。
缘一的手按在了日轮刀的刀柄上。
围上来的人微微一滞,露出些许忌惮,但贪婪很快压过了恐惧,他们叫嚣着又逼近几步,形成一个更紧密的包围圈。
缘一看着他们,握着日轮刀的手始终拔不出鞘。
他指尖微微发僵。
他的刀,自握住那日起,斩杀的对象从来只有以人为食的异类。
斩鬼之刃,可斩人否?
眼前这些是恶徒,是劫匪,可他们终究是人
缘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可以轻易击倒他们,夺路而走。但击倒的尺度何在?若他们疯狂反扑,不死不休,他该如何处置这“不死不休”?
就在他心神微滞的刹那,身后木箱的重量倏然一轻。
一道身影仿佛凭空凝结了光线与阴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侧,衣袂拂动间,带来一丝冷冽的、不同于林间湿气的寒意。
众人惊愕地瞪大眼,甚至没看清这人如何出现。
只见一个身着华贵紫色武士服的身影已然屹立,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冰冷如霜雪,垂眸俯视众人,带着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威压。
他出现的姿态太过突兀诡异,瞬间镇住了蠢蠢欲动的匪徒。
缘一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变为人类面容的严胜出现在身侧。
“兄长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严胜淡淡瞥了众人一眼,旋即伸手,完全地包裹住了缘一握刀的手。
“缘一。”
缘一下意识回应。
“我在,兄长大人。”
严胜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林间所有的躁动,清淅地钻进缘一耳中。
“看清楚了。”
他引着缘一的手,将日轮刀缓缓拔出寸许,冰冷的刀锋映出两人交叠的手影。
“鬼,有两类。一者为食人血肉之恶鬼,有形之秽物,当斩。”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面露恐惧的匪徒。
“另一类,栖于人心暗处,名为贪婪、暴戾、欺弱、忘恩。此乃无形之鬼,蚀人肝肠,腐世道纲常。其害,有时更甚食人之鬼。”
日轮刀在拔出瞬间,于黑暗中变为火红,恍若太阳临世。
“你的刀,为斩灭灾厄而生。灾厄之源,在外亦在内。斩有形之鬼,是卫人之肉身,斩无形之鬼,是护道之清明,是守心之方正。”
紫衣武士贴在红衣少年身后,握住他的手,缓缓抬起日轮刀,指向一众人。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俯视魑魅魍魉。
“坚刚不可夺其志,万念不能乱其心。”
疤脸汉在严胜出现时便已骇得倒退两步,如此身量的武士大人,骇人至极!
此刻见他目光如冰刃般刮来,更是肝胆俱颤,色厉内荏地吼道。
“装、装神弄鬼!兄弟们,一起上,宰了这两个——”
严胜没让他说完。
他垂眸,看着那摇晃的日轮花札耳饰,缓缓俯身,凑到缘一耳边。
清冷的气息在刹那间侵入缘一的感知。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缘一猛地一颤,耳尖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意,听见兄长在自己耳边的呢喃之音,敲击鼓膜。
“缘一,挥刀。”
日轮刀斩下。
长虹贯日。
远处青山如黛,天际残阳如血,金红的灼阳之气将天地一分为二,似焚于世间。
血溅满地。
缘一怔在原地,手中刀被背后人,平稳而不容抗拒的推入刀鞘之中。
缘一缓缓转身,看着身后之人。
悬月临空,映在紫衣人之后。
严胜淡淡瞥了他一眼,淡漠地掏出一方白帕,慢条斯理的擦拭沾了一丝血迹的指尖。
“杀人了,害怕吗。”
缘一摇了摇头。
他以为自己会不适的,可一想到面前人要抢夺他的木箱,将箱中的兄长大人掠夺走,便挥下了那一刀。
他瞧着面前高大的兄长,红眸掀起,轻声道。
“兄长大人,您不该出来。”
严胜擦拭指尖的动作一顿
缘一知晓,这是他的错,因他的优柔寡断,尤豫不决,才需兄长出来,此事本就是由他引起,杀人业果,也该由他一力承担。
严胜却误会了。
他看着面前年幼的胞弟,整个人就比那把刀高出一些。
他暗叹一声,知晓自己过于严厉,缘一年幼,这般教导和血腥之象,怕是要让他害怕了。
“缘一,不必害怕。”
严胜难得柔和了声线,
“今日之刀,是我引导你挥出。这份决择的因果与杀戮之因。”
他揉了揉小熊毛躁躁的头发。
“由兄长承担。”
缘一是神之子,他的使命是斩杀鬼王,拯救世人,本就不该牵扯进这些腌臜事里,平白扰了他的功德路。
所以他才会出现,更是化为人类样貌,无论究竟是谁的错,以恶鬼面貌现身,外人眼中,便是缘一的错了。
所以他才会握住缘一的手,由他引导缘一挥出那刀。
困倦再度席卷上来,严胜打了个哈欠,宽大的紫色衣物在瞬间拖地,片刻后,从其中钻出一个小脑袋。
六只眼睛眯起,严胜慢吞吞的往箱子里面扑腾,却听背后传来极轻的声音。
“兄长大人,不对。”
六目恶鬼回过头,看着面前赤色灼目的少年朝他微笑。
“您的果便是我的果。”
“兄长去往之地,便是缘一的归宿。”
严胜一顿,未再言语,紫衣委地,六目幼鬼缩回了衣堆中,将泛红的耳尖藏得严严实实。
缘一背着他的半身一直走一直走。
然而等他找到落脚地,将一切收拾好,将兄长抱出时,发现怀中人并未醒来。
缘一抱着小小的兄长,望着窗外高天之月,枯坐到凌晨。
缘一很冷静,第二天背着熟睡的兄长继续上路。
夜晚他便又将兄长抱在怀里,汲取着那清冷的味道进入梦乡。
他抱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严胜再没醒来。
缘一怔怔的抱着怀中人,月光惨白如霜,将缘一的影子钉在墙上,一动不动。
怀中小小的兄长依旧闭着眼,呼吸清浅,起伏微弱。
缘一僵硬的再一次,低头,轻轻的蹭了蹭严胜的脸。
他呢喃着,哀求着。
“兄长大人,求您醒来,理理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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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大缘。
无惨马上挨刀预警。
过两日穿越大正预警。